徐宴歸來酒樓是霜月末,夜裡漸涼,昨兒夜裡,譚梔還在河海清宴後院瞧福子一眾小二澆涼,第二日徐宴便回來了。譚梔總喚徐宴作石頭,可徐宴本體是一塊玉石,不是一塊普通的街邊石頭,伊始被他這般喚,還十分不情願,覺著身份瞬間便粗鄙下來,卻架不住譚梔日日夜夜般喚,亦就隨他去罷,反正玉石總歸是石頭一類,就是俊俏了些。

自打上回荷塘醉酒晚歸,譚梔倒是恪守自己醉酒說過的胡話,將近一月都未吩咐順子去對街酒樓買食八珍鴨,自己亦不再去河海清宴戲弄人,逼人將骨扇還回,只是不去河海清宴尋祁殊的事兒,去瞧瞧福子還是可行的,念起上回從祁殊口中得知福子總唸叨著自己,譚梔又如何不想著福子,從前福子便總心軟依著他,給他不知食了多少枚甜果,自己亦想瞧瞧他,加之長夜無趣,便去瞧瞧小二們澆涼。

隱秘地坐於屋簷上,扒開兩片屋瓦,便能瞧見廂房內桌上放著的甜果,一個訣兒甜果便到手中,一邊食著甜果,一邊瞧河海清宴後院槐花樹下澆涼的小二,亦算是消磨時間罷了。霜月的夜不如伏月那般熱,涼涼般抓住一切的機會,從衣袖、胸前鑽入皮肉中,定要叫涼意沁入心口一般,化作陣陣微涼的風兒,刮至人面。

小二們不再像從前一般肆無忌憚,穿著衣衫便往身上潑水,往往掬起一捧涼水,先將心口拍熱,才敢大著膽子往身上潑水,待全身衣衫濕透後,才有幾聲嬉笑吵鬧之聲傳來,想來到下月,此番景象便沒了,譚梔瞧著人堆裡的福子,嚼著口中甜果,覺好笑勾起唇角,自當這場每日夜裡的嬉水大戲,是看一天少一天嘍。

因昨夜貪食甜果,睡前胃脹難以入眠,譚梔輾轉許久才睡,第二日順子來喚他時還睡得昏沉,揉著惺忪的睡眼坐於塌上,瞧著順子與阿毛在後院井旁擇菜洗菜,才晃悠悠地下榻穿靴,坐於門檻上,聲音微啞般喚:“順子,什麼時辰了?”

順子低頭洗菜,還是阿毛笑著抬頭應他:“掌櫃的這般貪睡,眼下離午時也就一個時辰之差嘍。”

譚梔自知起得晚,卻也是老生常談,臉皮厚得很,仍在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順子,我想食清粥。”,聲音中剛起床的微啞已然消去,倒有幾分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我還想飲雞湯滑鮮蔬······”

順子這才抬起頭來,站起甩去掌中水珠,“我這就讓廚子做去,掌櫃的快去洗漱,待會兒便能飲湯食粥。”

“好。”,譚梔一面起身一面應著,倦意總算醒了些,進屋中洗漱,待洗漱完,一身的倦意便什麼也不剩下了,揉著有些酸軟的眼皮,要到井旁幫阿毛洗菜,阿毛如何肯讓他動手,護著木盆不讓他洗,眨著眼睛笑道:“掌櫃的還是去桂花樹下躺著罷,省得待會順子哥兒回來瞧見,道我偷懶。”

譚梔便也躺在桂花樹下青磚上,腦中想著待會兒便可食到清粥與雞湯,嚥了嚥唾沫問道:“阿毛,你早晨食的什麼?”

阿毛擇著韭菜的發黃葉子,頭也沒抬,“我娘給我煮的白粥,上邊鋪了兩張煎雞蛋,還有些鹹菜絲兒。”

譚梔翻了個身,撐著下巴瞧擇菜的阿毛,見他一副平淡口吻,漆黑眸子裡帶了幾分渴求:“我也想食煎雞蛋,鍋下的灶火無需太旺,除去明火留下通紅的炭,能煎得又酥又大的一張雞蛋,拿筷子卷著食,好食極了。”

阿毛聞言低笑一聲,抬眸瞧著譚梔道:“掌櫃的想食煎雞蛋,小的這就讓廚子做去。”

譚梔一聽卻擺手,躺著望桂花樹枝葉,語氣有幾分憾意:“酒樓的鍋灶不是土灶,做不來這般好食,況劉廚子原是富紳家廚,作慣了肉菜,做煎雞蛋手生得很,我就想想罷了,上回食還是在杭州的一處農戶家中,躲雨便在農戶家中食得晚膳。”

阿毛又笑,卻不再答話,譚梔盯著桂花枝葉瞧,卻忽然皺起眉頭,隨即面上勾起笑意,坐直身體,握住桂花樹根旁的尖頭竹片,挖起樹根旁的泥土來,頭也不抬,朝阿毛吩咐:“阿毛,去同順子說,泡壺茶來,桂花蜜要瓷碗盛,一整碗。”

阿毛一愣,隨即乖乖起身往樓裡去,譚梔瞧阿毛走遠,這才捏訣兒消去手中泥土,方才挖出的掌中之物現出形來,是一塊通體清透的白玉,譚梔複又躺回青磚,朝掌中玉石道:“臭石頭,出來罷。”

話音方落,掌中玉石便消失不見,桂花樹旁多出一人兒來,正是徐宴,面帶常色道:“你個機靈的,怎的知道我回來?”

譚梔躺著一笑,“就你那股桃花脂粉味兒,還想瞞住我不成,徐公子,我倒要問問你,這離兩月還有十數日,怎的便回來了?”

徐宴一聽便要捏訣兒教訓他,什麼桃花脂粉味兒,為了這股桃花香,他可是尋了不少法子,甚至回去前世消弭之地,尋了幾絲前世破碎的神思,眼下卻被譚梔與俗世的桃花脂粉相較,當真是數十日不見,膽子亦大上不少,譚梔一瞧他架勢便坐起身體要逃,卻被徐宴截下,當即便服了軟,垂眉斂眼作一副委屈模樣。

徐宴這才放過他,問道:“我這一去,酒樓上下生意可還好?新招廚子手藝如何?”,譚梔還未來得及答,阿毛便回了後院,兩名新來小二雖與徐宴只有數面之緣,面上卻盈上喜意,不如與譚梔那般相熟,憨頭憨腦般有些靦腆:“徐公子遠行回來啦?”

徐宴笑著點頭,打過招呼後阿毛便也擇菜去了,譚梔瞧徐宴面有笑意,便也面不紅心不跳般答他:“新招廚子手藝了得,酒樓上下亦十分好。”,言罷還勾起唇角,總歸是一副安生模樣,抿著唇候著徐宴誇他。

徐宴瞧他模樣,亦不似騙他,笑著便誇了兩句,誇得譚梔飄飄然,直到順子端著清粥與雞湯踏入後院,一瞧順子,譚梔便像搖著尾巴的老狐貍被踩中尾巴,瞬間把尾巴收回,斂去面上笑意,小心翼翼地從順子手中接過食盤,小聲道:“順子,徐公子亦回來了,清粥與雞湯讓廚子再多做一份。”

他可是瞞著徐宴飲醉了酒,斷不能被徐宴知曉,在徐宴瞧不見的地方,漆黑眸子生出霧來,一眨眼中霧氣便要化作濕意淌下一般,可憐巴巴地望著順子,順子自然護著他,不提別話,平淡般應聲:“好,小的這就吩咐廚子去。”

譚梔提至喉嚨眼兒的心這才落下,端著食盤在後院小石桌坐下,朝隨後亦坐下來的徐宴道:“你可要嘗嘗這道雞湯,咱酒樓廚子的三絕之一,味美得很。”

徐宴擺手,他可不像譚梔,因覺人世菜餚滋味可口,便同世人一般,日食三餐,譚梔只能一面飲湯食粥,一面瞧徐宴,徐宴最為瞭解他,不待他自己招來,便沉聲開口:“是不是曾偷飲醉酒,雕竹骨扇亦丟了?”

譚梔一愣,隨即抬起頭來,瞞不住便也不瞞,抿著唇點頭。柄雕竹骨扇有徐宴一縷神思,即便譚梔不說,他亦能知曉骨扇現在祁殊手中,笑著揶揄:“如何?被欺負了罷?”

譚梔搖頭,一副凜然模樣,徐宴自是不信卻也不說破,指尖敲著石桌面,“一柄骨扇而已,不要便不要了罷,何苦去拿回,我將那縷扇上神思收回便成。”

譚梔欲反駁,又怕說多錯多,被徐宴知曉自己扯謊,只能不情不願般點頭,一時有些悶悶,低頭食粥,正巧順子將熱茶與桂花蜜送來,徐宴便倒一杯熱茶,漫不經心般道:“我此番去之寶地,有一片綿延不盡桂花林,再過三月便是十月桂花香,你可要去制你的桂花蜜?”

一聽到“桂花蜜”三字,譚梔頓時抬起頭來,一雙黑眸都彎起,“當真?!”

“當真,只是過幾日你便需與我同去,那處靈力頗豐,乃一塊修行寶地,你去修行三月,酒樓便交予順子照看,如何?”,徐宴落勺,執著軟巾拭嘴,唇邊勾起溫柔笑意。

“好。”,譚梔面上悶悶之意頓散,一派雀躍歡喜之意,點頭答應徐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