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不是太累了,看著方才好像是睡著了的樣子。”小桃彎下腰看著我。“沒事兒,閉著眼睛胡思亂想罷了。”我站起身來,“走吧,下去看看。”小桃一臉的不:“好了啦,你嫁了人之後比以前更囉嗦了,你十三爺都不管我,你倒……”話未說完,就看小桃撇了撇嘴兒:“那是,十三爺還會攔著您?只怕您說一聲兒‘我要摘月亮’,爺就麻利兒地去給您找梯子去了。”小桃聲情並茂地表演著……“撲哧”我噴笑了出來,一旁跟著的丫頭、太監也偷笑個不停。

“你厲害,晚上你原樣兒演給爺們兒看去。”小桃吐了吐舌頭:“又不是不要命了。”我一手搖著扇子,一邊兒笑說:“合著你這是老太太吃柿子,專揀我這個軟的捏呀。”小桃呵呵一笑,做個鬼臉兒。我們開開心心地往下走,說真的,有小桃這樣的丫頭在身邊,我真是放心了不少,自打她來了,七香就被調去了書房,我心裡真是舒了口氣,要不然一天到晚看著她陰陽怪氣地注視,還真是別扭得很。可胤祥不提,我又不能平白地換掉她,現在小桃來了,正好借個便兒,把她弄走。胤祥知道後曾笑問我是不是想把麻煩推到他那兒,我搖搖頭,對他說,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他一愣,大笑著去了,然後就再沒提這事兒,七香也一直就在書房做些茶水上的活計。

小桃曾擔心地問我,幹嗎把這麼個漂亮大姑娘弄到十三爺旁邊兒,難道就不怕……我沒說話,心裡卻很明白,別的女人保不齊出點兒漏子,可七香……我只有一種想冷笑的感覺,並非對她的來歷過往不好奇,只是下意識地有一種直覺,這事兒弄不清楚對我更好……因此只能把她調離我眼前,胤祥似乎是因為什麼不能明說的原因,而無法主動開口把這丫頭從我身邊弄走。

工地的邊緣都圍著布圍子,滿清雖不像漢人那樣注重男女禮儀,可一來這畢竟是皇室居所;二來入關已久,康熙又是一個很提倡漢化的皇帝,所以該講的禮數兒一樣也不能少。我跟工頭吩咐什麼,基本都是讓秦柱兒去傳話,勉強也算可以,雖說這小子伶俐得很,可畢竟不如面對面說得明白。但我也從不曾壞了規矩,說不明白就多說兩遍,也不能讓人抓了什麼把柄去,像我這樣來監工的貴婦,在熙朝已經是獨一份了,外面早就有了傳言,胤祥卻不在乎,隨我高興。我能看得懂圖紙就已經讓他很吃驚了,其實也沒什麼,我在現代的家,就是我一手設計和監工的。那時候兒買套房子不容易,我本身對裝修就感興趣,既要裝得漂亮又要省錢,我上下前後足足瘦了十幾斤,不停地跟裝修隊兒的工頭鬥智鬥勇,直到工程結束,雖說裡外裡還是被他坑了幾千塊錢,可裝修得真的不錯,親戚朋友多說好,質量也行,沒有什麼需要返修的。那房子不過百來平米,現在有一個數千平米的房子讓我掄圓了來,自然不肯放過,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修繕。

府第就在西城外,離著皇宮大內是遠了些,可是安靜。四周又都是蒼翠樹木,空氣清新。我把所有寢室都安了地龍,又把寢房佈置在了湖邊的二層樓上,那是一個自成體系的園中園,地下水很豐富,而且是活水,只是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接著玉泉山還是永定河罷了。

我花了不多的錢,買了許多桃樹、梨樹、梅樹、還有竹子什麼的,按照一定的位置比例在府中各個地方種下。最重要的,我修改了浴池和廁所,這是在古代最讓我不能忍受的兩個地方,我費了半天的功夫,才讓工匠們明白了什麼是上下水,秦柱兒的腿都快跑斷了,我畫圖又不擅長,本來就不是理科出身的。最後東西做出來,有些個四不像,但也能用,我也就滿意了。在這兒我從不想弄出些什麼新發明來,首先是因為沒那個本事,除了史書我看得多點兒之外,別的也沒什麼新鮮的;再者,我最不想改變的就是歷史,並非我有多麼尊重熱愛歷史,而是因為只要歷史發生了偏差,我就無法看到未來,那讓我害怕,會失去在這裡生存的勇氣……

不過不管怎樣我畢竟是從現代來的,如果不做事兒可能覺不出來,可只要一涉及某些具體事項,這種特質就會自然不自然地顯現出來,譬如說——財務。我本身就是學財務的出身,又一直在幹這份工作,剛畢業時換過好幾份工作,不同性質的企業都做過,其中就包括了一個建築公司。那時我是個打雜的,什麼都幹,整天在財務和基建部門跑來跑去,不停地編制各種預算表格兒。開工之前我就讓秦柱兒把市場上的行情摸了個清楚,當那工頭滿臉假笑地來給十三報數兒,我也坐在一旁聽他說,胤祥拿著單子看了一遍,顯然覺得差不多,轉手就遞給了我。我上下掃了一遍,粗粗算了算……這家夥可真黑呀!擺明瞭是把我們當冤大頭了。

我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沖秦柱兒點點頭,他會意地走了過去,從靴掖裡掏了張紙出來遞給那老闆。那胖子莫名其妙地接了過去一看,臉色就變了,越來越難看,汗都出來了,不時地拿衣袖擦著。我端著茶,拿蓋碗兒撇著茶葉沫子,胤祥看了看我,我笑著對他偷偷做了個鬼臉。那工頭兒是禦用的工匠,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何況我也不為己甚,給了他百分之二十的利,再加上開工以後增加的某些開支,他能掙個三成,也算可以了。當然比他之前算計的是要少太多,可他也不敢不幹,除非……我再一次體會到了權勢的用處。自打那以後,我又喜歡親身查驗,這家夥也不敢再玩什麼花活,工程進行得順順當當的,胤祥對我的算賬能力表示了吃驚,我卻只是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以前在家裡學的,因為對這個感興趣。反正他也不能跑去了問英祿大人,您是否教過你女兒算賬。呵呵,我看他瞪圓了眼睛的樣子,不禁在心裡偷笑。

可不管怎麼說,家裡的管家賬房方面的事兒,他倒是毫不猶豫地交給了我,見我愣愣的,胤祥就笑說:“反正你也感興趣嘛。”拿我的話堵了我的嘴,我也只能苦笑著接過了這艱巨的任務。翻看著賬本時,我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胤祥真的沒什麼錢。除了皇帝的賞賜、他的月例,就只有那麼幾個莊子了,並沒有什麼外財……

“主子,劉工頭兒讓我問您,那些個您讓留著的碎石頭到底要怎麼用呀?”

“嗯?”我一愣,回過神兒來,撓了撓鼻子,心想著自己這個隨時神遊太虛的毛病可真不好。“嗯哼。”我清了清嗓子,“那些石頭子兒最後用來鋪路就行了,這樣滲水性比較好,有利於環保。”

“啊,喳。”秦柱兒眨巴眨巴眼,撓撓後腦勺就退下了。我好笑地看著他跑走的背影兒,最近經常和他雞同鴨講,這小子的腦子都快被我搞懵了。

“福晉。”小桃在一旁輕聲說,我一愣,小桃只有在有外人的時候才這麼叫我,轉回身兒來,才看見是侍衛泰英領著一個陌生的太監向我這邊兒走來。到了我跟前,泰英躬身道:“主子,八爺府的吳公公給您送帖子來了。”我心裡一頓,八爺……那太監上前一步,打了千兒下去,“奴才吳興給福晉請安,福晉吉祥。”

“公公快請起。”我微笑著抬了抬手。“謝福晉。”吳興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張請帖,畢恭畢敬地遞了過來。小桃上前一步接了過來,回來遞給了我,是張大紅帖子,我開啟來一看,不禁愣住了,八福晉請我過府一敘……我不禁眯了雙眼,八福晉觀音圖,以前從未有過交往,只是年節的時候偶爾閃過一眼罷了,那這唱的是哪一齣呀……

“主子,這個怎麼樣?”小桃拿了只翠綠的簪子在我鬢邊比劃著。“啊——”我怔了怔,抬眼隨意地看了看,“行呀,怎麼都行。”小桃見我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不禁扁了扁嘴:“小姐,您現在可是皇子福晉了,該有的款兒還是得拿出來,不能像當姑娘的時候了。”勉強笑了笑,我的心根本不在這上面,自打下午接了那帖子,腦子就沒停地在轉,思前想後的,本來打發了人去找胤祥告知一聲兒,誰知道小太監回來說十三今兒和四爺出城去了,晚上才回來呢。也想過是否找個理由推託掉,可轉念一想,這是我在這些所謂的妯娌中第一次亮相,如果不去,不知又會有什麼碎語閑言滿天飛了。而一個時辰之後,來自四貝勒府的訊息,才讓我徹底下決心去參加——四福晉邀我一同赴宴。

那拉氏是四爺的正福晉,比我大八歲,原來在德妃那兒也是常見的,她每個月固定的要去給德妃娘娘請安。德妃雖與四爺不是很親近,但對這個兒媳婦兒卻很是喜歡。十四阿哥的福晉與我同齡,容貌秀麗,個性卻甚為沉悶,與十四阿哥性子大相徑庭。

四福晉出身名門,為人也是溫婉賢良,生了三個兒子,卻沒的活下來一個。看著樣子,性情仍是平平淡淡的,想必心中的苦處也是無處訴說,脫下那身兒大紅旗裝,她還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女人。

四福晉對我一向客氣,清清淡淡地並不與我多談,我原以為她的為人向來如此,所以也就客客氣氣的,並沒放在心上。可有一次給德妃賀壽,在園子裡擺了臺戲,我原本在與冬蓮說笑,無意間轉頭看到四福晉正看著我,眼裡充滿了莫名的情緒。我忙著當作沒看到似的轉回頭,與冬梅她們繼續談笑。心裡卻“撲騰撲騰”地亂跳,嫉妒、無奈、忍受……種種無法言表的情緒一瞬間都出現在她眼裡,到那時我才明白過來,原來她什麼都知道……

四爺在女人身上花的工夫兒很少,侍妾也就那麼兩三個,李氏、年氏,還有未來乾隆皇帝的母親,鈕鈷祿氏。年氏長得最出挑兒,雖是漢人,性子卻潑辣,跟她哥子年羹堯的武人氣息倒有兩分相像。李氏是個聞絃歌知雅意的機靈女子,對大福晉恭恭敬敬,唯命是從,因此那拉氏也是很喜歡她的,每次覲見德妃,基本上都是帶了她來。她嘴巴又甜,每次都弄得屋裡氣氛熱熱鬧鬧的,因此在德妃跟前也有了兩分地步兒。鈕鈷祿氏是個溫和安靜的女人,雖有些個古板,卻規行矩步。因為她會是未來乾隆皇帝的媽,受潛意識影響,我向來對她十分的客氣,彼此見的次數兒雖不多,但相互感覺卻也還不錯,也許是因為四爺對她也沒什麼寵愛,她也有幾分失意吧。倒是年氏還受寵一些,一次與十三閑談說起:“可能是因為她長得確實漂亮吧。”胤祥那時候兒笑著這麼跟我說,我聽了也是一笑,心裡卻在想如果沒有她哥子年羹堯,那她還會像現在這麼受寵嗎?

女人對自己男人的想法都是很敏感的吧,尤其在這個以夫為天的社會,丈夫、兒子就是她們的一切。古代的女人比現代的女人更善妒,可偏偏要忍受更多現代女人所不必也根本不會忍受的事情,例如,幾個女人共事一夫。這個問題我不是沒想過,卻從沒問過胤祥他會如何或告訴他我會怎樣做,也許是因為胤祥對我用情極深,若無意外,三年五載應該是不會變心的,以後的事情怎樣發展,誰都不知道,現在就去操心的話,未免有些杞人憂天了。更何況,我來自離婚比結婚還容易的現代,對這種事情相對看得開一些,因此通常就把這個古代女人的頭號問題拋之腦後了。直到那次看戲,看到了四福晉的眼光,以及年氏意有所指的言談,才發現了自己的疏忽。一直防著那些躍馬橫刀的男人,竟忘了他們身後這些用綾羅包裹著的毒藥。

“唉……”我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剛緩了沒幾天,不知名的暗流就已湧到了身邊,不想被淹死就只有……

“好了,您看看,怎麼樣。”小桃輕輕推了推我,我做了個深呼吸,往鏡子裡看去,粉面朱唇,笑眼盈盈,看上去竟與以前有了些不同,真的多了兩分少婦的風采。正愣愣地打量著自己,秦柱兒的聲音在門外傳來:“主子,四福晉的馬車已經停在門外了。”我閉了閉眼,轉頭向小桃笑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