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玉階回轉,一行人面面相覷。

天門之上的前山主知道這個世子不好得罪,早早隱去了身形。

山頂結界已破,因為地勢過高氣溫太低,時常飄雪,玉京山頂廟宇中的眾人便一齊下了山。

一路回程,山腳下多年以來第一次落了細雪,密密如棉絮一般鋪滿青石板的街道,行人匆匆,未曾攜傘而歸。

仙廟無數,紅燭長明,祈願無數。遙遙望去,於雪中印出清冷的暖色。

“大哥,怎麼辦?”賀成溪抖著肩上的雪,將屋裡熄滅的炭盆吹紅。

“咱們真的要造問心八層塔嗎?”他本對修行的師門很信任。可今日,他開始懷疑,這裡的紅燭廟宇到底是為了凡人祈願,還是遮蔽底下的那一層金銀珠寶的。

賀成溪正欲再開口,妍娘示意他等一下。屋內因為炭火暖了起來,雪水融化滲入肩頭刺繡,深一塊淺一塊,悶潮得厲害,明明是暖色的燭火,可賀雲州的臉色並不好看。

“通州如何?”他沉聲問道。玉階射天門動用的法力牽涉神魂,不知是冥界侵襲加大還是什麼,靈臺之內一片灼燒感,連綿的火舌卷過每一處,滋滋作響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太子到時便於我傳訊,五千精騎直襲通州城,這幾日應當快要到了。”賀成溪戍邊之前曾為太子伴讀八年之久,比一般的君臣要親厚許多。

“可若是用通州精騎建問心八層塔,那通州城怎麼辦?”

賀雲州莫名的有些焦躁,著一團糟的世界怎麼就成了他的責任。他搭上了自己的神魂,最最煩擾這些爛泥一般的東西,如今一頭鑽進,染了一身髒汙,仍舊不得抽身。

一杯涼茶灌下,失了風度,可仍舊不濟於事。

“滅了便滅了,幹我何事,人命便是春風吹又生。”他扶著隱隱作痛的頭,被心中這一句驚醒。

一個神,心中竟能想著這些。

窗戶開啟,混著香煙的泠泠山風襲來,像是幹涸河床上的一滴水,讓他瞬間清醒。妍娘站在窗邊,扶著支撐窗欞的那隻木棍,“慢慢想,總能解決。”

明眸善睞,賀雲州第一次理解到這個詞的絕妙。像是千年的冰魄一般透亮,裡面是他,幹幹淨淨摒棄了一切雜質的之後的他。

由於身體內一半神魂的原因,她感知到賀雲州的心緒,剛剛一瞬就像是置身於氣壓極低的雨前,悶的人呼吸不暢。輕風徐來,又穩定下心緒。

“用五十精騎,從周圍鎮子上抽出勞役。玉京山的人,從出生開始便不需耕種,忘記了生者的辛勞。這一次人間大劫,應當由他們為那些曾經為他們辛勤勞作過的人們獻出自己的力量。”

這個終日燃著紅燭的小鎮,活在了神仙光環的籠罩下,以為自己也身處神臺之上。久久忘記了春日的細雨如何催動生機,忘記了夏日的烈陽和冬日的寒冷,一年四季都活在果香的供臺之下。

山頂的細雪飄到了山腳,未曾帶傘的人們匆匆回家,空蕩蕩的街道上覆著薄薄一層雪,有暖暖的熱氣從緊閉的窗縫中漏出,凝結成一層水汽。

雪來得太急,客棧翻出塵封的炭盆。雜物間裡堆積的碳上蒙了厚厚的一層灰,一著起來先是燎出一層嗆人的焰火。

後廚的熱水來不及供應,只好在後院支了兩口大鍋,住店的客人洗漱用水只能自己去燒。賀雲州混在一堆小廝中尤其違和,大半桶水倒了一半入銅盆,水汽中和屋內嗆人的煙氣。

妍娘靠在窗欞旁,開著窄窄的一條縫,正對著玉京山峭壁一側。山頂的雪下得極大,已經蓋上了白白的一層頂。她看得出神,上方是大開的天門,下面是被封印的極海。

那個地方很奇怪,莫名的熟悉感卻極為壓抑。而那個石媼,也絕對不止是想把阿姑的事情告訴她而已。

這中間,到底還藏了什麼?

賀雲州回來,屋內水聲疊起打斷她的思緒,這樣的天氣熱水涼的很快。

“妍娘,先洗漱吧。”自她從軍營中與他吵了一架,賀雲州便溫柔許多,自她從玉京山下來大病一場又剖心告白,他更待她如同珍寶。

用賀成溪的話來說,馴獸之辭不在於鞭子,而在於牽動獸心。像他大哥,便是被嫂子的眼淚馴服的,一看見她眼眶中的晶瑩,便是說東不往西。

見她好似沒有聽見,賀雲州走到她身邊,輕輕叩上窗紙。一場大病叫她又瘦了幾分,鬢邊的碎發被風雪微微潤濕,略微張揚的貼在臉上,整個人像是一觸即碎的瓷器。

“水要涼了。”

這個天氣,排隊燒水的人太多,要是重新去熱,恐怕得排到半夜。

妍娘這才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困在了賀雲州的懷裡。從玉京而來的寒風盡數融化在他的眸中,像是吹皺的一池春水,將她全身括進。

妍孃的臉燒了起來,躲避他的眼神。

她覺得自己來了凡間已經學會許多東西,可到了這時她又感覺自己什麼都不懂。

目光相接,妍娘像是雪地裡被追捕的小獸。

“現在是要……是要親一下嗎?”

玉京山的雪下的太大,她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