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聽罷南言借著風傳過來的話,右手緩緩抬起,門邊的窗遂也慢慢闔上。

外面的黃葉積得一天比一天厚,快到了萬物悲肅的季節。

天愈來愈涼了。

一直負責照顧長老的廖叔拿來了一件厚厚的披風,輕輕覆在坐於竹閣聽風的長老身上。

面前的格門敞開著,外面的峭麗風光放眼可見,長老卻凝目靜坐,微眯的眼楮偶爾閃動,腦海中還回響著南言傳過來的話。

這是他避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聯絡故人。

南言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他的回憶也難免被攪動,腦海中竟一一浮現起往日的故人身影來,引得心裡一陣唏噓。

他已經在這裡躲了太久了。

瑾帝仙去後,世道便變了,同心同志的良友相繼喪命,而他自己,勞碌了大半生,到頭來,什麼都是空的,身心俱疲。

他原想就在這個無人注意的山嶺裡度過餘生,不論世道變成什麼樣,都不再出去多問一句。

但是熠族夜襲到嶺上的那一夜,紫依命懸一線,黑空中突然躍出來假面的青衣人實在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人攢風以為器,不須細針利刃便能殺人滅口,又借著八面風起,藏身其中,隱匿行跡,手法像極了故人瑾念。

借用天地五行之力為攻擊增勢,向來是幻雪山弟子所須修習的,這對修習者本身的功力有一定的要求。

紫依作為新一代弟子當中的佼佼者,尤擅運風。長老也曾點撥過她一回,教她在運風時立身於風聚口外,以便隱匿身形。

倘若風術修習得好,風也能化成利器,殺人無形,幻雪山門管這個叫風刀。

幻雪山門下傳下來風刀的共有十八式,後來有一式由瑾念獨開,與前十八式區別不大,是她不經意時使出來的招式,後來連她自己也不常使,漸漸埋沒了。

瑾念當時偶然使出這一式時,長老正在一旁陪伴,因為格外新鮮,記得很清楚。

當時初夏方至,幻雪山上青竹叢叢,瑾念本在竹下溫習風術,方溫完前十八式,卻沒按師父教的方法收住靈力,反而將風息拈在指尖,順勢將手一揚。

靈氣就著風力化作千萬無形針,穿葉過後自然消失,乍然風止,待回過神看竹葉,才知它已千瘡百孔,當真叫人驚嘆。

那時瑾念年紀還小,沒有下山承襲帝位,瑾族治理著靈界,到處和寧,瑾念仍同南川、南乾一起在幻雪山上修煉。

長老大他們一些,也常同南川坐林中,切磋棋藝,不暮不休;瑾念伴於一旁,或觀棋不語,或自舞其劍,各得其樂,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難忘。

那個戴著假面的青衣人將瑾唸的這一式混在當中,而自己猶不覺。

然而當夜在暗中觀察的長老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懷疑起了他的身份,一直等待著時機。

細想當年,瑾念匆匆仙去,有無留下骨血或是弟子,其實難說。

熠族夜襲過後,褚以墨偽裝身份上嶺來,長老便也將計就計,先裝作老叟在埋葬牛叔的山上彈琴,趁此機會細細看了看他。

長老召集手下的舊人去搜羅訊息,同時給南言傳去了訊息,讓她找機會見一見這個孩子。

南言方才的傳信,令他將心中猜想更堅定了三分。

褚以墨,宇族長君、暗裡的青衣客,這個披了一層又一層假皮的人,身後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長老已很久沒有這樣好奇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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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言依舊是散漫的性子,紫依知道說不動她一起回靈界,只能乖乖長揖告別,自己同褚以墨先行離開。

南言獨自抱著胳膊站在亭子裡目送他們,青絲跟著微風飄揚,顯得眼神有些迷離。

褚以墨偶然回頭望見,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湧上來,心裡怪怪的。

目及處,卻見南言好像微微勾了勾嘴角,眉眼間浮上溫煦的笑意。

不知為什麼,那一剎那,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一路上,褚以墨都在想南言忽然出現的事情,整個人顯得怔怔的,一言不發。

回到靈界,臨近分別,紫依想起來將披風解下,遞向他,他才回過神來。

紫依向他道過謝,自己回到諾喑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