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幻想中的狗

後來我們一直聊天,內容都簡單易懂,不再蘊藏深意。

秋奶奶家裡有一個歐式古典掛鐘,那掛鐘的分針已經掃過了四分之一個圓,我從來沒有發現時間過的這麼快。

我和秋奶奶聊得很投機,彷彿只有這種時候才能真正忘卻生活中的不如意,真的像是魔法一樣。

森林是一個天然的屏障,把我和外界隔絕開來。雖然不能保證幾十年後還能初心不改,但是對於現在的我而言,這絕對是幻想中的福地。

秋奶奶說時代變遷太快,難得進來的人幾乎沒辦法和她交談,就像對待原始部落的人,覺得她太落後。好不容易又來了個人,秋奶奶還以為會像之前一樣,準備直接把我送出森林,沒想到居然還能聊上幾句。

從小到大,興趣類的活動都和我無緣,唯一能漲點知識的地方就是在學校和書本,然而面對有錢人家花重金砸出來的學霸,還是顯得孤陋寡聞又上不得臺面。

但在秋奶奶這裡不同,我不用假裝對加西亞·馬爾斯克很感興趣;不用不懂裝懂地說熬夜才能背下來的化學方程式很簡單;更不用為搞不懂哲學作品的內涵而苦惱。

在深入聊天之後,我發現秋奶奶其實是一個很有學問的人。在我們聊到東方時,她能說出印度階級分化的弊端,還有穆|斯|林首領領導印尼人民打敗了葡萄牙殖民者的艦隊,收複了巽達加拉巴,並改名為雅加爾達的歷史事件。聊到西方時,秋奶奶還能順帶講出一大堆為了搶奪耶路撒冷而引發的矛盾。

秋奶奶真的很有學問,只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傾聽。這也側面證明瞭秋奶奶的學問並不是她用於炫耀的資本,而單純是用來陶冶情操的素衣清茶。

我已經進來了將近五十分鐘,這個時間足夠老師講完幾個課時再加上拖堂。雖然不太情願,但我還是提出讓秋奶奶早些休息,我是時候該告辭了。

秋奶奶叫住了站起身來的我,輕輕把我拉回沙發上。

“剛才聊了好久,我一直沒敢問你,但是現在你要走了,我還是決定要問你一個問題。”

“您請說。”

秋奶奶放開我的手,臉上仍舊掛著和藹的笑容,“夕夕剛進來時好像就不開心,我聽到你的哭聲了。奶奶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所有黑白的記憶,所有不屬於森林和秋奶奶的記憶又鑽入腦袋。秋奶奶幫我打破了魔咒。

“我……我……”

舌頭被繞成無數個死結,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啟。我很想說出來,可是一隻大手把我的所有話語和感情堵在喉嚨裡,連帶著氧氣也無法透過。

盡管我沒有被嗆到,秋奶奶還是遞給我一杯水。

“別著急,慢慢說……或者,夕夕你要是不想說的話,要是這樣能讓你好受一點,就別說了。”

看著秋奶奶擔心的神色,我有點慌亂。不能繼續爛在肚子裡了,我一定要說的。秋奶奶是除常柳之外唯一一個問我感受的人,這可能是我要傾倒苦水的最後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我沒有勇氣再去期待第二次了。

我按實說了全部經過,既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含糊其辭。我故意避開所有語言助詞,用平淡的語氣說了楚小悟的死、家庭的處境和學校的經歷。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消失,我的臉上又沾滿了鹹鹹的液體。

秋奶奶坐來我旁邊,靜靜地抱住我。

不要任何語言,也不要任何物件,單是這樣一個動作的安慰就足以讓我滿足——我的訴求從來都是這個。只是從來沒有人願意聽,更沒有人願意給。

木屋外面只剩寒風,而木屋裡面只剩一點溫度。

秋奶奶將我們分離開。

時間分明只過去了一分多鐘,我卻覺得像是閃過了一整個世紀,像從恐龍滅絕到高科技時代這樣漫長,又像蜻蜓點水般短暫。我突然想取下牆上鐘表的電池,彷彿只要時鐘不走,世界就可以停止轉動——這樣幼稚的想法是我源於靈魂深處的掙紮。

秋奶奶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個正紅色的迷你布袋子,我這樣拙劣的眼睛也能一眼看出這是件做工精緻的工藝品。

“夕夕,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這個錦囊是我的護身符,我現在把它送給你。”

她把這個小巧精緻的錦囊塞到我手裡,合攏我的手指,讓這件工藝品封死在我的手心。雖然它不一定能賣出多少錢,但在我心裡它是無價的寶貝。

我向秋奶奶道謝,她說不用客氣,湊到我耳邊說:“錦囊裡有一個秘密武器,如果實在受不住壓力,覺得自己被壓榨到極限的話,就把它放在手心,它會幫你解除困境。但是夕夕你一定記住,要慎重思考之後再使用,因為它會讓你付出一定的代價。”

寂靜遼闊的森林裡,我不知道秋奶奶為什麼要悄悄地說。盡管一切就像在童話故事裡取得的寶藏一樣虛幻飄渺,但秋奶奶的心意是一定要領的,因為她是繼常柳之後,我在世上唯一能感受到溫度的人。

時間已經很晚了,我不想耽誤秋奶奶的休息,告辭之後就離開了。在我剛踏出房門的時候,秋奶奶站起來說:“夕夕,其實我是騙你的,我從來都沒有養過狗。”

我停住了腳步,秋奶奶繼續道:“當時那個小姑娘坐在小河邊休息,無意間看到了掉進小河裡的小貓,一時心軟把它救了起來。可是那隻貓被救起來之後就越發奇怪,竟然不停模仿狗的動作和習性。後來那個小姑娘告訴我,岸邊有幾條惡犬,它是被惡犬逼迫進水裡的,所以它的一切反常行為其實都是為了自我保護。”

我腦子裡的某根神經被撼動了,麻木地關上屋門,朝著來時的方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