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老者可怖的面容驚呆了。這些江湖豪客雖然整天都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但更多的是欺壓良善百姓,很少真刀真槍與別人做生死相鬥。

而老人臉上這道傷疤,明顯是被人一刀劈出來的。只是這一道傷痕,就可以看出老人過去經歷過怎樣的戰鬥。

每個人都被震撼到了。他們甚至能夠感覺到這一刀劈在自己臉上,那種疼痛的感覺。

老人嗓音變得嘶啞,緩緩說道:“這道傷疤,是被契丹人的馬刀砍的……”

“啊……”

眾人再度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這些年大遼與大宋雖偶有摩擦,但是一直沒有發生大的沖突。而這老人卻說傷疤是被契丹人砍的,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十幾年前那場大戰……

“難道……難道你是……”

“沒錯!”老人大聲說道,聲音有些顫抖,卻帶著無比的自豪。“我就是當年宋遼大戰時候,跟隨蘇拙出征大遼的西北軍騎兵!”

“啊——”眾人又發出一聲驚呼。這一聲驚呼,已經由最開始的鄙夷,變成了驚嘆贊賞。

陳奧對這一轉變的緣由有些瞭解。早在梁城之時,他已經聽淨塵等人說過十幾年前那場大戰。那一年,契丹十萬大軍進逼宋境。而彼時中原卻因為風從歸等人興風作浪,挑動了幾路人馬作亂。

蘇拙不僅利用自己的智謀,將內部動亂平息下去,最後更是率領一支五千人的騎兵,深入契丹,在茫茫草原上馳騁縱橫,逼得契丹大軍撤兵回防。

這樣的壯舉,非莫大的胸懷不能為。陳奧聽到這一段故事,也不由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要騎上駿馬,跟著這樣的英雄縱橫四海。

朝廷為了自己的權威,將這件事情秘而不宣,但凡發現有人傳揚,便要搜捕入獄。因此,許多百姓都不知其詳。然而在江湖綠林,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年若不是蘇拙這形同赴死的壯舉,只怕中原早已生靈塗炭,江山易主了。因此,不論人們對於蘇拙的評價如何,但一提到這件事,總要豎起大拇指,由衷地贊一聲“好漢子”!

老人神情黯然,緩緩說道:“當年我不過是一個伍長,沒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命運也如同西北風沙裡的野草一般,註定永遠平庸沉淪。然而就是因為那場大戰,讓我有幸能夠同蘇先生一道並肩作戰!他讓我們知道,原來我們並不是平凡的臭蟲。我們也可以成為英雄!那次突襲,我被三人圍攻,契丹人的馬刀正砍在我臉上。鮮血模糊了雙眼,疼痛麻痺了神經。我拼死殺了兩人,但很快又有三人圍過來。我本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誰知道蘇先生這時候出現了,用手裡長劍為我殺出了一條生路。而他自己卻一刻也沒有停留,轉身又殺回了人群,繼續去解救其他被困的戰友……”

大堂裡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仔細聽著老人講述當年的故事。這些人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胸膛裡一樣流淌著滾燙的鮮血。那場大戰發生的時候,這些人或許都還是剛開始學藝的少年。聽到老人的講述,大家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也在顫抖,似乎自己也置身於戰場上,正與契丹人生死拼殺!

“我有幸成為倖存下來的一員,本以為榮歸故裡,皆大歡喜。誰直到卻是那種下場……”老人沉痛的嗓音,講著一個久遠的故事。

陳奧心下黯然,知道這註定是一場悲劇。歷史書上早已徹底總結了,像蘇拙這樣的功高蓋主的人,根本不能被封建君主容得下。蘇拙威望和力量太大了,沒有一個帝王能有這樣的胸懷,讓這樣的人活在世上。

“當年只要蘇先生一句話,我們二話不說,絕對會跟著他反了!然而他只是讓我們放下了武器,早點回家。而他自己,卻代替我們去了京城,走進皇城,從此再也沒有能走出來……”

老人的話已經十分大膽,可謂大逆不道了。大堂裡的人似乎也因此有些膽戰心驚,不敢接話。

沉默了許久,陳奧忽然站起來,端起酒碗,大聲說道:“如此壯舉,當浮一大白!老人家,在下這裡有酒,如不介意,不妨來坐一坐!”

老人眼裡早已浮現淚花,聽到陳奧的邀請,略略點一點頭。這時候那掌櫃的忽然提著一壺酒,走到老人面前,說道:“老人家,這壺酒是我請你的!”

這時候,不少漢子已經端起酒碗,異口同聲向老人敬酒。他們並不是為了什麼,只是敬重這老人當年的壯舉。

陳奧心情激動,不僅想起美軍一句名言:老兵不死,只是凋零。

像這位老人一樣的英雄,幾千年的歷史裡,不只有多少。而他們沒有留下姓名,甚至很多人的事跡,也隨著時光的流逝,漸漸被人們淡忘。但正是因為這些人,延續了民族的精神,書寫了波瀾壯闊的歷史。

商會大門外,寒雨依舊。冷風從門縫裡吹進來,吹得燈火搖曳。

陳奧上前,與老人幹了一碗酒。回來看見座上幾人也滿面通紅,激動莫名。

龍青蘋說道:“要是現在能讓我見一見蘇先生,該有多好啊……”

陳奧啞然失笑,說道:“這位大英雄大豪傑已經故去了,咱們都沒有這麼好的命啊。”

蘇凡和華念蘇激動莫名,似乎有一肚子話想說,卻欲言又止。陳奧也不以為意。

一場紛爭,如此結束。所有人都喝的醉醺醺的,大家都似乎忘了自己來到此地的目的,圍在老人身邊,聽他講述當年那場大戰的故事。一直到後半夜,老人講完了,眾人還意猶未盡。但夜已深,大家都知道明日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只得陸續散去。

陳奧幾人一直等到最後,看著那老人顫顫巍巍起身,往後院而去。蘇凡忽然說道:“這位老英雄才是真正的漢子。我們應當去結交一番!”

陳奧聽他這麼一說,也起了這個念頭,便趕忙追那老人而去。剛走出大堂,是一間大院子。院子裡青石板路被雨打得濕漉漉的。老人佝僂的身影就在前面不遠。

蘇凡一馬當先,興奮地追了兩步,猛然停住了,呆在當場。

陳奧感覺有些奇怪,上前一拍蘇凡肩膀,問道:“怎麼了?”

他順著蘇凡吃驚的眼神往前看去,只見兩步開外的大樹下,一人長身而立,背負著雙手,姿態昂然。

天色太暗,看不清這人面容。只聽他輕輕說道:“你好啊。”

蘇凡幹笑了兩聲,硬著頭皮喚道:“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