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滌非望著眼前這幅墨蘭圖,腦海裡回現著白日裡從凌波閣望到的場景。

她穿著粉紅裙葵綠襖,站在人群中,如薔薇一般鮮媚。她走路的姿態,也和別人不一樣。那是一種漫不經心的從容悠閒。彷彿這裡是她的後園,而不是皇家的園囿。她的笑容,更加和那些閨秀不同。她揚起臉展顏一笑的時候,彷彿山花迎著陽光和微風盛放。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性格鮮明的女子。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要求他舉止文雅,一笑一顰都需符合一個謙謙君子應該有的爾雅蘊藉。

而他從小最親近的女子,從姑母魯國公主,到身邊的乳母丫鬟,也沒有一個會那樣大膽地,在人前表達自己的情緒和觀點。

他們兩個,如同一個是苑囿裡精心栽蒔的名卉。另一個則是山林間天生地長,身上滿是棘刺的野薔薇。

他們本該不是一路人,卻又似乎惺惺惜惺惺,一見如故。

“傍人不知隱者趣,卻話蘭花枉自開。”或許就如同她詩裡寫得那樣,這是一個骨子裡極驕傲極倔強的女子。寒風或許會將她美麗的花瓣吹得七零八落,卻絕折不斷滿是棘刺的花莖。

“濯兒,濯兒,你在想什麼?”魯國公主見他一直望著那幅墨蘭圖發呆,不由喚著他的乳名問道。

“哦,我在想,這幅畫的筆法實在奇特,卻不知出自誰的手筆?”宋滌非回過神來,連忙說道。

魯國公主笑道“這位‘天外客’,便是李家三公子的娘子。說來還真是奇怪,這位小娘子心性之敏,口給之長,遠超常人。就連那桀驁的性子,也比尋常男兒更勝幾分。這樣的女子,真是讓人不想注目都不成。”說著又望著宋滌非,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似乎意有所指。

宋滌非眼神一閃,避過魯國公主的注視。故作鎮定地說道“所謂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汙。女子還是柔順貞靜些為好。”說著便放下了手中的墨蘭圖,重新拿起一張詩稿看了起來。

魯國公主點點頭笑道“我的兒,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將來你的妻子定是要母儀天下的。沒有好的德行儀止,那是萬萬不成的。”

而此時,遠在西城崇化坊的卓府,隆平縣主也在教育自己的兒子。

“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對李家那個小媳婦,起了什麼歪心思?”隆平縣主機板著臉向卓元劭喝問道。

卓府的男主人汝南伯,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道“什麼?你這小子竟然肖想起朋友之妻!簡直是敗壞人倫,天理不容!來人啊,把我的家法請出來!今日我便打死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

隆平縣主雙眼一橫,一拍桌站起來道“你個老東西!自己不修德,倒好意思管教起兒子來。我還沒問清楚呢,著急什麼?你給我坐下!”

汝南伯心肝一抖,連聲道“夫人莫動氣,好好說,好好說,仔細手疼。”說著乾笑兩聲,朝正龜速往祠堂去取家法的丫鬟說道“先不急,先不急。等夫人問明瞭再說。”

卓元劭垂著頭跪在地下,一語不發。他不想否認,更不想承認。

他對吳岫雲談不上喜歡。只能說,那是一種朋友之間的好感。見到她的時候,會心生歡喜。見不到的時候,也會偶爾想念。

和她在一起,覺得什麼話都不用說,也能心意相通。和她分別的時候,又覺得還有萬語千言不曾說盡,直教人心生遺憾。

他不是沒有見過女人的蠢夫。隨便遇到一個周正的就亂了分寸。用他的話說,他就是眾香國裡眠,溫柔鄉里醉的風流浪蕩公子。

所謂過萬花而不醉眼,嗅眾芳而不迷心。和他有過糾葛的女子,上至天家公主,下至行院女子,沒有二三十,也有十七八。

可真正能讓他記在心裡的,吳岫雲是頭一個。

隆平縣主見卓元劭閉著嘴不吭聲,氣得胸口發悶,提起嗓門威嚇道“你不說是吧!你不說,我,我就親手打死你!省得以後傳出醜事來,咱們一家子都臉上無光!”

汝南伯在一旁幫腔道“你母親說得對,打死算了……”

隆平縣主眼睛朝他一瞪道“你有幾個兒子?說打死就打死!是不是外面小的替你生了一窩崽子,擎等著打死我生的,就好把他們領進家門來是吧?”

汝南伯慌得直襬手道“哪有這回事?我這不是順著你的話來的嗎?”

見隆平縣主仍直勾勾地盯著他不放,又忙舉起手指天誓地道“我要是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