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華貫來在父母家人之間打圓場,忙坐到李銘簡床沿笑道:“亡羊補牢,未為遲也,你這樣想,可稱晚悟,也算沒白遭這回罪。老子云,禍兮福所倚,父親母親也該多往好處想。有年紀的人了,凡事應急處從寬,萬不可動氣傷身。”

年紀最小的琪哥兒尚未開蒙,此時正坐在李尚書懷裡好奇地聽著大人說話。一雙圓溜溜的鹿眼來回打量了一番祖父母,便奶聲奶氣地開口道:“祖父祖母,你們不要生氣了。琪兒給你們糖果子吃。”

說著,胖嘟嘟的小手便在荷包裡掏出一塊蜜糖浸過的杏片,塞到李崇禮的嘴裡。又從他膝上跳下來,舉著一塊杏子蜜餞滾到周氏懷裡獻寶。

周氏捧著琪哥兒的小臉,愛得跟什麼似的,親了又親,笑道:“有咱們琪哥兒在,祖母不生氣。我的好孫孫,還知道孝敬阿翁阿婆了。嗯,這果子可真甜。”

“祖母,三嬸的牛乳糖才叫甜呢!孫兒還想……”周氏聽聞此話,喝阻不及,慌忙用手捂住琪哥兒的小嘴,又斜睃了一眼李銘簡的神色,訕笑道:“琪哥兒這張小嘴鎮日裡吃了這個想那個,小心長成一隻小肥貓。”

琪哥兒眨巴著一雙大眼,似懂非懂得點點頭。

鄧丹若唇角閃過一絲譏誚,招招手喚道:“琪兒,到母親這裡來。”

琪哥兒懵懂地扁了扁嘴,又從周氏膝上滑下來,乖乖鑽進鄧丹若懷中。房間裡一時間陷入靜默。大奶奶謝韞和二小姐李錦月只顧埋頭飲茶。大姐兒李玉蓮則領著妙兒、二姐兒玉蘭和三姐兒玉梅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大姑奶奶李錦華輕咳一聲,岔開話題道:“三兒最近在臨誰的字?我這次來,帶了一幅《張朗碑朱拓》,倒可以借給你一觀。”

李銘簡淡淡一笑:“好。”片刻後又說道:“母親,大姐,你們不用瞞我了。我都已經已經知道了。”

周氏眼皮直跳,忙握住他的手說道:“簡兒,你可別亂想。你先養傷,旁的事都好說。只要你好好的,娘什麼都依你。你可千萬不要生氣,王太醫說過……”

“母親!您……多慮了……我很好,也沒有生氣。你們也是為我著想,我懂得。”前世就是因為他不懂事,甫一知道沖喜的事情就暴跳如雷,鬧得闔府雞飛狗跳。

沒過多久,他就藉故要休棄吳氏。哪知吳氏雖然生得嬌嬌弱弱,脾氣倒桀傲,咬死只肯和離。兩廂裡爭執了十數日才簽下放妻書。

此事傳得街知巷聞。人人都道李家無德,哄得好人家的女兒給自家傷重垂危的兒子沖喜,僥倖把人從鬼門關拉了回來,轉眼卻毫不留情地逼令大歸。這樣的言論流傳開,李家頓時聲名掃地。而父母深覺自家理虧,亦從未出言辯解過。

吳氏歸家後,聽說為兄嫂所不容,很快便被打發回吳郡錢塘老家。次年卻傳來她身故的訊息。

再加上大哥和二哥相繼出事,李家自此迎來多事之秋。父親在朝堂上屢受攻訐,陷入黨爭泥潭。自己的秀才功名,也因休妻之事德行有失而遭革除。

新皇登基後,那些政敵為防止父親起復,便又羅織罪名,設計構陷父親貪汙謀逆。到最後,落得闔府抄沒,家破人散。

“簡兒,簡兒,你不要嚇我啊!你要想開些……吳氏雖然出身低一些,倒也讀書識字……不算辱沒了你。”周氏見他神情恍惚,不由慌了神。

李崇禮閉上眼長嘆一聲。唉!早說過沖喜一事委實荒唐。如今可好,兒子是醒過來了,自己卻是一個頭兩個大了。老妻縱子無度,么子又恃才傲物,吳氏也是個孤高直率人。今後怕是要家無寧日了。

李錦華在一旁看得著急,只得硬著頭皮勸慰開解道:“三兒大可放心,吳氏讀過書,說話也有趣。今後你們說不定還能談到一塊呢……”

“姐,你不必說了,我真的沒生氣。父親母親,兒子這麼多年,總是任性妄為,實在有負期許。今後,我一定改。”

這些話,他在夢裡說了千百回,可惜那時,父母皆逝,親故飄零。那個寒冷孤寂的北疆苦地,埋藏了他多少血淚恥辱。可恨他苟且偷生了整整十年,依然報仇無果。如今他重獲新生,還有什麼比守衛家人更重要呢!

浪子回頭最是感人。周氏淚眼婆娑,一顆心差點碎成了八瓣:“我的兒,你這樣想,我便是立時死了也甘心。”

李崇禮:“……”夫人這哭哭啼啼的毛病好像越發嚴重了。剛才王太醫在的時候,倒忘了讓他瞧一瞧……

如果說李家三郎是鮮衣怒馬,放浪不羈的翩翩少年郎。那李二郎便是個縱情聲色,玩物玩世的落拓公子哥。

他們兄弟兩人,一個是跌宕風流,生性好逸,整日在紅塵裡打滾的俗人。好美人,好丹青,好金石,好鮮腴,好華服,好百戲,好花鳥,好音律,好茶道,好山水園林。人稱“十好公子”。

另一個卻是自小便喜好舞刀弄槍,最愛騎烈馬,飲烈酒,結交義士豪俠。與代國公第五子潘從敏,孫詹事次子孫也亭,已故卓太尉曾孫卓元劭,以及魯國公主之子褚追風合稱“洛陽五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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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皆知,李家世代仕宦,乃是傳承了幾百年的世家大族。誰知到了李尚書子侄輩,卻只有長子李銘箴一人在仕途上有所建樹。

餘下二子,仗著已故太夫人和尚書夫人溺愛,皆養成放浪馳縱,任情恣意的秉性。雖說李尚書也曾下狠手管教過,怎奈太過懼內,往往鞭子還未曾挨著臀,夫人便提劍殺將過來了。等到兒子成親,更是不好再約束了。

說起這位尚書夫人,也算是出身奇特。生父周寅,原是河北道宣撫使一幕僚,後被薦舉到詹事府任職。從一個小小的錄事做起,很快便嶄露頭角,累遷至左贊善,少詹事。

而後當今聖上繼位,又升任為兵部尚書。數年後又尊為太傅,榮寵一時。幾年前,周太傅病逝,聖上哀痛不已,更追贈他平西侯的爵位,許其長子承襲。

周太傅幕僚出身,早年行軍隨伍,所以身上頗有些豪邁之氣。又娶了當時的主公之女,河北道宣撫使千金。所生子女便多隨了夫婦二人秉性,出落得英氣勃發,磊落颯爽。

周氏作為周太傅的嫡長女,自然是巾幗不讓鬚眉。李尚書愛其堅忍質直,敬重有加,久而久之便傳出懼內的閒話。

李尚書不以為忤,反而得意地說道:“怕婦也是大好。男兒志存高遠,尤須內助。豈不知轉愛成畏,積溺成迷,只因景其淑慧,量其辛勞,不忍其顰蹙。恩深盟重,情篤意濃,不忍其醋妒。所以折腰摧眉,唯命是從,尤不失君子之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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