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嫵一下子從椅上彈起來, 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急得團團轉。

“七哥這是受哪門子的刺激了這麼想不開?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小心那結果說缺胳膊斷腿都是好的了呀, 他真當自己是成了精的貍貓,能有九條命給他霍霍不成?”

“更何況邊關苦寒之地,他那身子骨,萬一舊疾複發可怎麼好?”

宋悅與衛昶霖對視一眼,走過去半摟住霍嫵安撫她:“你莫慌, 這事兒不是還沒定呢麼。”

衛昶霖也在一旁幫腔:“是這個理兒,他們怎麼想的是他們的事,歸根到底還是得看父皇的意思。”

霍嫵就跟只炸了毛的兔子似的,她哪能不知道她七哥的性子,他想做的事,最後哪件不是跟著他的意思走了,他既然公開說出他願望邊城走一遭,這就說明此事, 他勢在必行。

她來不及多想,身體就已經先一步為她做出了決定,等她跳下馬車,站在裕王府門口時,站在龍飛鳳舞的牌匾下,不禁有些恍惚。

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戰場上的瞬息萬變怎能不令人膽寒,霍嫵曾隨著母親一起,去父親戰死的下屬家中看望,那些將士們的遺孀通身縞素,靜跪於堂前,雙眼哭到通紅,可她們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霍嫵至今記得,有位滿頭白發的老婦人拒了母親送去的銀錢,她只說,她的兒子是為國戰死的,他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仰,沒有辱沒了家門,軍中給的撫卹金已經夠她們孤兒寡母過活的了,霍家並沒有虧欠她們什麼,國公夫人來看望,她心中很感激,這告訴她,她的兒子的犧牲並沒有被人忘記。

這份看望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沈容不再多說什麼,她拉著霍嫵離去,私下裡卻吩咐人對老婦人的生活要多加照拂,彼時小小的霍嫵還不知事,拉著母親的衣擺怯怯地問她:”母親,父親和哥哥們,不會有事的吧。”

“母親也不知道。”沈容溫柔地把女兒摟緊懷裡,親了親她的額頭,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眼底的擔憂與愁緒。

霍嫵急了,她帶著哭腔與沈容道:“母親我害怕,你把他們叫回來好不好,阿嫵不想父親,不想哥哥出事!”

她那時還不懂什麼是生離死別,只曉得那些軍士躺在冰冷的棺木裡,永遠不會醒來了,她心裡慌得不像話,怕極了有朝一日,她再也見不到愛把她駝在肩上哄她的父兄。

沈容呼吸一凝,並不答話。

霍嫵心中更怕,“母親,這天底下有那麼多人,叫旁人去上戰場不好嗎,為什麼非得是咱們家的人,阿嫵,阿嫵只想要父親哥哥能陪著阿嫵。”

“說什麼傻話。”沈容輕聲道,“誰家女兒不希望能在父兄的陪伴下長大,誰家新婦不盼著郎君在側琴瑟和鳴,又有誰家父老不指望著老來能有兒孫繞膝侍奉榻前,只是若天下誰都這麼想,那還有誰會去守衛疆土,以全這太平盛世呢?”

“我的阿嫵現在只能看到眼前的安樂繁華,可是呀。”沈容的食指在霍嫵面前虛虛地劃過,“在很遠很遠的關外,還有南蠻,有北羌,有敵環伺,空懷寶山卻不自知,是會招來大禍患的。”

“阿嫵該自豪才是,你最親近的人,他們不能陪在你身邊,那是因為,他們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咱們的幸福安泰築了一堵城牆,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

霍嫵想,她可真是壞透了,這麼多年下來,一點長進都沒有,七哥說要去邊關,想來有他自己的思量,她卻只知怕他出事,不管不顧地跑過來想要阻攔他。

她把自己蜷成一團蹲在角落裡,覺得鼻子發酸。

不能哭。

霍嫵對自己講,有什麼好哭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再哭要叫人笑話的。

“郡主?嘉寧郡主?”有個熟悉的聲音試探性地在旁問她,等霍嫵一抬頭,就聽對方呀了一聲,急急地把她扶起來,“得虧奴才出來瞧一眼,郡主呀,您怎麼蹲這兒了也不進去呀。”

整座裕王府誰不知道嘉寧郡主是自家主子藏在心尖上的寶貝疙瘩,縱然是太子殿下過府也得先只會主子一聲,也就這位,隨得她自由出入,不僅沒人阻攔,還殷勤地把人往府裡引,看得外人直呼見鬼。

霍嫵搖了搖頭,低聲道:“不了,我先回去了,榮保,你別告訴七哥我來過。”

“這我哪裡瞞得過殿下呀。”榮保苦著一張臉道,“要讓殿下知道,您來都來了,都沒進府坐一坐,那殿下還不得撕了奴才。郡主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吧!”

霍嫵勉強笑笑,“你就胡謅吧,七哥哪就那麼狠厲了?”

榮保在心中腹誹,對著您的時候,殿下自然比活菩薩還溫柔可親,對著旁人,那可就不一樣了。

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說得就是他家殿下沒跑。

“七哥他……眼下在做什麼呢?”

“殿下正與朝中幾位大人商議蠻人與北羌合兵之事該如何應對,郡主您看,是不是奴才先去通報一聲?”

霍嫵急忙阻攔道:“不了,七哥在談正事,我找個地方等等他就好。”

自衛旌笙出宮建府以來,霍嫵就是這座裕王府的常客,衛旌笙府上有一塊草坪,上邊種了各色果樹,衛旌笙從前問過她,喜歡什麼樣的花草,霍嫵沒當回事,嬉笑著與他講,花草有什麼好的,不如種些果樹,等養大了樹蔭蔥蔥,還能一擋夏日的陽光,等到了秋天,瓜果成熟了,就在樹下搭個鞦韆架子,可以邊坐在鞦韆上乘涼,邊啃個新鮮果子打發晨光。

衛旌笙當時只是沉默地聽她在他面前胡天胡地地瞎扯,沒想到等她下回過府的時候,這裡就多了這樣一塊地方,與她當時所說的一般無二。

她說過的話,他總是記得。

霍嫵把手放在粗糙的樹幹上,她站在樹下,風吹起泛黃的樹葉,輕輕巧巧地落下來。

她莫名其妙地覺得,窮此一生,可能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七哥那樣惦念著她,待她好了。

“站在這裡做什麼,可是嘴饞了,想讓我叫人摘了樹上的果子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