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璇端坐在銅鏡前, 取了眉黛細細描畫, 又拿出唇脂薄薄地塗在唇上,輕輕一抿, 唇瓣紅潤豐盈,更為她添上喜色顏色。

全福太太為她將長發盤起,戴上金玉打造的珠冠,陳思璇抬手,撥弄了一下額前那顆米粒大小的珍珠。

那位全福太太年事已高, 渾濁的眼裡帶著欣羨,道:“王妃出閣的釵環真是一等一的好。”怪不得有人傳,陳家家底豐厚,腳踩著的都是玉石哩。

陳思璇看著鏡中的自己,她身披吉服,妝容精緻,佩戴的珠冠更是巧奪天工,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這份頭面是陳縱前些天捧來給她的。陳縱少時離家, 性情舒達,手裡的財物或換來美酒與友對飲,或隨手擲給了街邊貧苦人,總歸是留不長的。京中陳氏的銀號鋪面,自她進京後,父親便交給了她主理,這些日子,陳思璇從未聽見過陳縱從賬上支銀子的訊息。

也不知打她定下這門親事開始, 陳縱攢了多久,才能在她大婚前為她送上這一份禮。

陳縱帶著錦盒來找她時,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大堆,不外乎是叫她日後好生照顧自己,若有什麼不妥之處,又或是淮王待她不好,總有他這個做哥哥的替她出頭。

說來說去不過是老生常談那幾句話,實在是乏善可陳。

只是,他是唯一一個與她說這些的人,就連父親,也只是告訴她,日後要與淮王夫妻和順,更不可忘了,她到底是姓陳。若他日有個萬一,她也該認清自己的立場。

姑姑在宮中那麼多年,大頭來還只是個淑妃,即使再得盛寵,也就是個妃妾了。是以,父親在她身上寄予厚望,一心指著她能坐上皇後的寶座,母儀天下。

有時候陳思璇會想,他們這些人和陳縱,還真不像是一家人。

無論是她還是父親,甚至是已逝的母親,她們骨子裡留著的,都是自私利己的血,只要能能到想要的結果,即便手段再陰損,再有違道德倫常,她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相比之下,陳縱簡直像是一隻被扔到狼堆裡的羊。

稍不注意,就會被人抽筋扒皮,連根骨頭都不會給他剩下。

她想,若是哪一日,叫她這位兄長知道,她們本不是一母所出,而他的生身母親早就慘死在母親手中,可他卻一無所知,反而認賊做母多年,甚至在她去後,還對著自己這個妹妹照拂有加。

如果他知道……她想,到時候,他或許會崩潰的吧。

“思璇,思璇?”身邊的女伴推了推她,笑道:“你在想什麼呢,想得如此如何,我連著叫了你許多遍,你都沒聽見。”

另一人打趣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在想淮王殿下嘍。”

“淮王殿下豐神俊逸,又是個文武全才,更難得的是,他對先頭的王妃這樣重情重義,想必對思璇也會很好的。思璇,我可真是羨慕你啊。”

“你啊,就知道嘴上說說羨慕,你倒是像思璇這樣多靜下心來看看書,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也省得人家小郎君們覺得你空有容貌,實則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女郎們嬉笑著鬧作一團,又三三兩兩地跑去外頭,看她們刁難新郎官。

在這當中,陳思璇倒成了她們中間最淡然的一個,她始終安靜地坐在那裡,掛著溫婉的笑容看她們嬉鬧,從容的不像是在參加自己的婚儀,而更像是個誤入其中,正巧坐下來看場戲的過客。

屋外有輕叩門扉的聲音響起,有人道:“思璇,快開門吧,哥哥揹你上轎。”

屋內的女郎們頓了一下,隨及你推我搡地鬧開了。

“怎麼這麼快,還以為能多為難淮王殿下一會兒呢。”

“呀,思璇,你這口脂還得再補補,團扇呢,快把團扇拿來!”

女郎們快手快腳地將帶著香薰味道的團扇塞入陳思璇手中,又為她整理好裙角,眼見再挑不出錯來了,這才款款把門開啟。

陳縱平時不太注重面子上的東西,錦衣玉食可以,布衣蔬食亦能從容。今日卻極少見的穿了身錦衣寬袍,烏發以玉冠高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陳思璇恍然發覺,原來這個總想著快意天涯的兄長,竟也有這樣沉穩可靠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