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十四年,冬。

昨兒個下了一宿的雪,今早起來,地上的積雪堆了厚厚一層,一踩一個印。幾個小丫鬟侍立在廊下,把手塞在袖管裡,哆嗦著取暖。

此時天光未破,小丫鬟也困得厲害,站在那個一個勁地打瞌睡。

“快醒醒!夫人過來了!”

被身邊的人推了一把,小丫鬟一個激靈,感激地看了眼同伴,忙拿冰冷的手搓搓臉,好打起精神。

不遠處,正有一婦人踏雪而來,瞧著約莫三十許歲的年紀,衣著簡單卻又不失貴氣,發間佩了一條五色錦緞織就的抹額並幾只釵環,手裡抱著個巑金絲的湯婆子,正是鎮國公府的主母,沈容。

沈容快步走到屋前,幾個丫鬟趕緊向她請安。

“你們怎麼都站在屋外,大小姐那兒是誰在伺候?”沈容皺眉,問道。

有個機靈的丫鬟上前一步答:“回夫人的話,小姐昨夜睡得香甜,今兒還未醒,春鶯姐姐在裡頭伺候呢。”

沈容無奈搖頭,吩咐婆子去打來熱水,她邊推門進去,邊與跟了她多年的宋氏低聲道:“這孩子,說了今日要進宮面見太後,還這麼貪睡,我一會兒定要好好說說她。”

“您哪裡捨得呀。”宋氏故意取笑她,沈容自嫁與鎮國公霍啟衡以來,連生兩胎都是小子,好容易才得了霍嫵這個小女兒,全家都愛得不得了。

她掀開簾子,沈容一眼就看到春鶯正彎著腰守在床前,小聲說著什麼,錦被裡拱起來的那一團卻是紋絲不動。

沈容擺擺手,令春鶯退下,自己坐到床邊,小心翼翼地把女兒蒙在頭上的被子扯開,“這丫頭,也不怕蒙得慌。”

她伸手,宋氏忙將熱毛巾遞到她手上。沈容把熱毛巾貼著霍嫵,一點點給她擦臉,霍嫵似乎感覺到有東西在她臉上碰,不高興地揮了揮胖爪子,嘴裡嘟囔著什麼。

沈容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阿嫵,別睡了,你忘了母親昨天於你說要進宮的事了?快起來。”

過了一會兒,霍嫵才緩緩睜眼。

六七歲玉雪可愛的小姑娘,整日裡被嬌養著,一張臉粉粉的,還帶點嬰兒肥,眼睛又大又圓,倒像兩顆透亮的小葡萄,在眼眶裡提溜著打轉,應是剛睡醒的關系,眼角還帶著點點水光,她眨巴了兩下眼,忽然一頭紮進沈容的懷裡,叫道:“母親!”

沈容反手抱住她,扯了杯子裹在女兒身上,溫柔地哄她:“我們阿嫵這是怎麼了,剛醒就這麼愛嬌!”

“母親母親!”霍嫵不理,仍緊緊抱著她。

沈容拍拍她的背:“阿嫵昨晚是不是做噩夢了?別怕,母親在這兒呢。”

“母親,”霍嫵悶在她懷裡不肯出來,甕聲甕氣地說:“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裡有個陌生人佔了我的身體,你們誰都沒認出來她不是我,我特別害怕,拼命沖你們喊,可你們都看不到我……”

沈容苦笑不得:“哪會有這種事,是不是白天話本子看多了,盡胡思亂想。”

“才不是呢!”霍嫵抬頭,認真地盯著沈容:“如果真有那麼一回事,母親一定會認得我的,對不對?”

“傻丫頭,”沈容靠過去,蹭了蹭她的小腦袋,“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母親保證,母親一定認得出你。”

霍嫵這才定下心來,“吧唧”一口親在沈容臉上。

“好了。”對這個小女兒,沈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見天色不早了,她忙吩咐僕婦取來衣飾,給霍嫵穿戴。

年關將近,也該穿得喜氣些。霍嫵被套上了一條紅色的襖裙,領口裹了一圈純白的狐貍毛,她很喜歡這些軟軟的東西,打著哈欠讓春鶯給她紮頭發的時候,仍不忘揪一把領子上的毛毛。

霍嫵的頭發養得好,烏黑順滑,一晚上在被窩裡滾來滾去的,這會兒也沒有打結,她年紀小,不用梳什麼複雜的發式,春鶯就給她紮了兩個小揪揪,繫上絲縧,再戴個小發釵就好了。

沈容斜靠在榻上,看女兒梳洗完蹬蹬地沖她跑過來。

“夫人,馬車已經備好了。”有人在外頭敲門。

沈容應聲,她一低頭,就看到女兒皺著眉頭,很糾結的樣子:“這就要走了嗎,可是阿嫵都還沒吃飯,好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