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多謝蘇姑娘出手相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日後但有差遣, 崔洵無所不從。”

破敗頹唐冷宮裡, 說著這席話的崔洵讓蘇怡安怔怔。

他姿態坦蕩,眼神湛然, 像是吹過宮中壓抑腐朽骯髒空氣裡的一股清風, 讓人心曠神怡。

此時做人當如崔洵, 蘇怡安想,她的夜夜驚夢太過軟弱, 是時候真正立起來了。

想起半個月後柳貴妃專門為炎平帝籌備的那場獻媚宴,蘇怡安面色平靜, 搖了搖頭, “舉手之勞而已。”

她本就不是為了施恩,崔洵願意感念也好, 不想記在心裡也罷, 她都不在意。

到底兩人從前未接觸過, 同處冷宮一個屋簷下, 又沒有什麼話可說,蘇怡安隱隱覺得尷尬,且因著崔洵的存在, 這個本只屬於自己的小窩也讓她不自在起來。

她猶豫著, 打算先走一步,畢竟她身份敏感,縱然崔洵現在身份是內侍, 在獻美宴的當頭也不好太多接觸。

在她準備開口告辭前,崔洵出聲了,“蘇姑娘,請容我冒昧問一句。”

崔洵故意壓低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帶著從前的清冷餘音,“你準備報家仇嗎?”

從前,崔洵的聲音清冷動人,帶著介於少年人與青年人之間的清朗磁性,但身體受創後,不知是傷到了喉嚨抑或者身體變化的緣故,聲音難聽許多,稍不注意就容易帶出尖銳刺耳的味道。

因此,他現在說話總是故意壓低聲線,放慢吐字,一方面是討厭自己的聲音,以做掩飾,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壓抑心底那時時燃燒著的仇恨火焰,用以告誡自己忍耐。

這句話入了蘇怡安的耳,她神情驟然起了變化,看著崔洵的眼神裡是壓不住的驚恐與警惕。

縱然心裡明白兩人大概走的是一條路,但對方這麼明明白白的說出來點破心跡,還是讓蘇怡安備受震動。

在崔洵溫和友好卻又堅定坦蕩的目光中,她下意識的退了兩步,擺出抗拒與警惕的姿態,“崔公子,這和你無關。”

雖然蘇怡安很想有同路人乃至合作夥伴,但她也清楚自己想做的事大逆不道,崔洵縱然同她一樣一夕家變,但男子到底同女子不同,且崔洵早年名聲在外,備受大儒稱贊,天地君親師,君為重,她不免擔心。

禦座之上的那位帝王,她是真真切切的想要他死,不止他,還有將宣國公府牽連進謀不軌案的諸多罪魁禍首,她都希望這些人拿命來償。

她的態度看在崔洵眼裡,不止沒讓他失望,反而讓他放心許多。

他眼裡的蘇怡安,是嬌弱的豔麗花朵,天真軟弱,不知世事,縱然歷經家變,依然不明白人心的黑暗險惡會到何種程度。

毋庸置疑,他是擔心她的,擔心她的過度天真與不知世事,所以,她此時的慎重與戒備在崔洵看來好歹多了層虛弱的保護色,即便不怎麼管用,但至少她終於對活在宮裡這個事實有了戒心與警惕。

她救他,崔洵滿足開心,但同時也擔憂,這麼心軟天真,日後在這宮裡很難活下去,更別提,她存有異心。

所以,雖然本心上他因她的戒備有了那麼一點小小的不開心,但更多的還是舒心與滿意。

崔洵從來不是坦蕩直白的性子,正如他從前對她的心意般,總是百轉千迴心有曲折,但此刻,面對一個對他充滿真心且曾經救了他性命的意中人,他選擇了坦白直言。

“蘇姑娘,我想我們可以做同路人。”崔洵到底沒說得太過直白,但也隱晦的點明瞭一切。

蘇怡安很清楚自己不是個多聰明的人,她除了這張臉能看,無論是才智還是心機都太過一般,尤其和崔洵站在一處時,那種身處下風很容易為對方所控制左右的危機感更是明顯。

這種情況下,答應同崔洵合作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但她心有疑慮,並不敢作出回應,她太清楚,身為一顆棋子的身不由己。

她還有阿惟,也不敢貿然付諸信任,畢竟無論她想報仇也好還是護著弟弟也罷,最大的前提是得有命在。

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她暫且不敢且不想將自己的性命交託到崔洵手裡。

即便他此時看起來可信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