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焚魂

程知勿藉著鳳凰花往上升的時候，姜誠知也在經歷著變化。

她回憶起了自己還是一朵花時的一切，從長出花骨朵到被拋灑向人間，姜誠知在這個枝頭待了接近一百年。花是樹生命的延伸，在鳳凰木上，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獨立意識，但姜誠知是覺醒獨立意識最慢的那一個，以至於和她同一年開的花都以為她沒有產生獨立意識的可能性了。

後來，突然有一天，思維尚處於混沌中的她感受到一股灼熱的氣流，她用簡陋的感知努力地去辨認那是什麼，但是她的認知太有限了，她只聽見她的兄弟姐妹在一齊歡呼，分外活躍地展示著他們自己。

過了一會兒，姜誠知感覺更熱了，散發出那股灼熱氣流的源頭好像靠近了她，她又聽見了兄弟姐妹們的聲音，但這次她們不是在歡呼了，而是在竊竊私語著什麼。

很快，那灼熱的氣流離開了她，這讓她稍微舒服了一些，再被烤一會兒的話她都擔心自己會燒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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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成為了所有鳳凰花中最幸運的那一朵，她被鳳凰祝福了。

後來她終於產生了合格的獨立意識，也在某一天被鳳凰木拋灑向了多姿多彩的人間，臨走時，她問鳳凰木為什麼要讓花去人間生活，鳳凰木告訴她，所有的花都是它的孩子，孩子長大之後總要去闖蕩的，它不想讓孩子們作為花掛在枝頭度過漫長的時光。

當時的姜誠知還不明白，作為花的他們能夠活很長很長的時間，並不會隨著四季變化之理而凋謝，可是一旦成為人，他們的生命便只有那麼不到一百年的時間了。

如果說當時姜誠知憂心的是自己的死亡，那現在的她，卻已直面了鳳凰木的死亡。

她是被鳳凰祝福過的花，其他的花都會被她所吸引，那火焰的河流就是最好的明證，她的意識向下看去，發現了冒險攀升的程知勿，如果是平常，她早就叫喊出了聲，可是現在的她依然處在頭腦昏沉的狀態中，她是一切的旁觀者，是無聲的看客，她只驚訝於程知勿的毅力和執著，卻沒有、也不能出聲提醒他。

這條火焰河流看上去像是在燃燒一樣，但大部分都只是光效，真正的溫度還遠遠不到火焰的水平，可是對於血肉之軀的程知勿來說也是相當恐怖的溫度。

他的頭髮和眉毛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捲曲乾枯跡象，面板被蒸得通紅，嘴唇上滿是白色的死皮和龜裂紋路，程知勿很早就閉上了眼，以減少水分從眼球上散失的速率，可即便是這樣，他也快要接近脫水和暈厥的邊緣，楊研說得對，他是個勇士，也是個瘋子，以殘疾之軀做出這種事，很難不讓人驚歎程知勿的毅力。

他距離樹梢越來越近了，但是火焰之河也漸漸流淌殆盡，鳳凰木的涅盤過程即將開始，接下來只要吸收掉所有歸位的花，它就能重新煥發生命活力。

程知勿在腳下看不見任何另外的花了，他又抬頭看了看，距離姜誠知大約還有十多米，不算很遠但在垂直方向上仍然是一個讓體能耗盡的他難以企及的距離。但他也不能在站在腳下這朵花上了，否則會越來越沉下去的，於是程知勿使出最後的力氣，縱身躍向了不遠處一根粗壯的樹枝，他看得很不清楚，但大致能分辨出那是一根樹枝。

手腳並用之下，程知勿終於在樹枝上站穩，他仰頭看向姜誠知，在這枝蔓交錯的樹冠上，他的頭頂只餘下了很小的一片空間，屬於姜誠知的那朵花在空隙的那一頭隨風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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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鳳凰花都一一落在了枝頭，一朵一朵火苗似的花點燃了整個樹冠。

程知勿大聲喊著姜誠知的名字，可是仍然得不到回應。

終於，最高的樹梢上，被鳳凰祝福的花真的燃燒了起來，它的每一個花瓣都成為了燃料，那琉璃一樣的蕊在這不同尋常的火焰中漸漸化為了最純粹的生命力，順著莖倒流回鳳凰木的枝幹中，涅盤開始了。

不止是姜誠知，她的燃燒就像是一個訊號，從上往下，所有的鳳凰花都漸次點燃了自己，整個樹冠真正成為了一片火海。

身處其中的程知勿開始氣悶、頭暈，他如果再不離開的話就要死了，這還只是涅盤的第一階段，之後的鳳凰木對他來說只會更加危險。

但他仍然不願意離開，他相信姜誠知還沒有死，他只要攀上最高的樹梢，將那朵花從鳳凰木上摘下來就能保住姜誠知的命，而且涅盤已經開始，這樣做甚至不會影響到鳳凰木的復生。這就是程知勿在看到鳳凰木之後的打算，他必須要在妖理會和姜誠知之間保持平衡。

他又一次摸索到了樹幹前，但此時鳳凰木的樹幹已經被烈焰焚燒到了很高的溫度，程知勿根本無處下手。

他把衣服撕了下來，撕成長長的布條裹在手上，可是這樣抓不牢，很容易掉下去，於是他只能又把手指頭露了出來，布條只纏繞在手掌和指根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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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這樣，程知勿依然被燙得面目痛苦，手指就像是直接被按進了沸水中，不，比按進沸水中還要更加折磨，他不是固定在那裡就行了，他還得藉助摩擦力往上爬，被燙得面板脆裂的手在粗糙的樹幹上不斷地摩擦，鮮血順著樹幹上的溝壑往下流淌，但又很快被高溫蒸發為了一片黑乎乎的血漬，像是烙印一樣留在了樹幹上。

也許是引入樹幹中的鮮血起了作用，被分離出身軀的姜誠知的意識在這時突然回到了自己已經變成花的身體中，她脫離了那看客的狀態，周圍的一切都再次與她有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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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恍惚了那麼一瞬間之後，姜誠知猛然想起了程知勿。

她半透明的輪廓從鳳凰花上浮現，焦急地看向那個滿身焦糊的身影，她幾乎已經很難辨認出那是程知勿了。

可是看見了又如何呢，姜誠知無法言語，也無法被程知勿感知。

就在她焦急的時候，她突然注意到程知勿好像正在看向自己的方向，表情半是驚訝半是欣喜。他能看到我？姜誠知的精神也振奮起來，她想讓程知勿快離開，恢復了記憶的她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涅盤的本質，也包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程知勿確實看見她了，咕嚕咕嚕給予他的視野好像能無視一切生命形式。

在程知勿眼中，此時的姜誠知既不是青色也不是藍色，而是此前從未見過的紅色，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他確實看見了姜誠知，她果然還活著！

程知勿剛卯起勁準備繼續往上爬，就看見姜誠知的身影衝自己大幅度地左右擺動著胳膊，那意思很明確了：不要過來！

“我要救你離開！”程知勿大聲呼喊著。

但是姜誠知依然拒絕。她估算了一下時間，心急如焚，程知勿再不離開的話，鳳凰木馬上就會爆發出一波焰浪，這可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沾染了鳳凰氣息的焚魂之火，程知勿根本無從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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