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成都府, 肅殺之氣便撲面而來。

街上的店鋪生意清冷了幾分,多了不少巡街計程車兵,經過道觀與寺廟之側不時傳出往生經文。

月枕石奔向青羊宮, 道觀前街不見以往的門庭若市,匆匆跑入主殿的一路沒見到一位道士, 卻被主殿大門上風幹的腥紅血痕刺到了眼睛。

“月小友, 你來了。”主殿裡端坐在蒲團上的並非青觀主,而是玉局觀的唐觀主,“你遲了一步, 半個月前,青觀主與一眾道友已經下葬了。”

月枕石手裡的行囊掉落在地,“究竟都發生了什麼?”

唐觀主臉上不複昔日祥和的笑容,眉宇之間難掩悲愁, “半個多月前死了很多人。官員、百姓、道士、和尚, 我都不知該哪裡說起才好。”

一個半月前, 成都府試行交子,多為大面值交子。使用交子去制定地點兌換金銀鐵錢,不曾想大半月有餘爆發出了假交子泛濫。

假交子兌換走了大筆錢財,而那些使用假交子的商人一時間盡是消失無蹤。後來追查交子為何能被造假,需知製作與發行過程中有重重關卡,怎麼能被輕易作假。

“你應該還記得柏夫子的孫女曾有一日腹痛不止, 以使君子入藥助她排出了腹中蛔蟲。後來追溯, 幕後黑手從那一刻起就已經入城, 他們先是以蛔蟲實驗, 後以蠱術控制了大商行與交子刊印相關人士。

此番身負推行交子重任的一些官員被收買,而如前任知府意志堅定就引得對方殺心,終是在重重佈局下釀成一樁大禍。”

交子案爆發,正如此前朱大富所顧忌的那樣,整個府城都受到了影響,而幾大商行的主事者意圖與官府一起控住局面卻遭遇邪士加害。這些邪士不是大宋人,顯然是計劃幹完一票大的就走,下手狠辣無情。

唐觀主引著月枕石走向偏放置殿牌位的祭臺前,“事發之後,青觀主找出了師門禁.書,以玉石俱焚之態與邪士相鬥。這些道友都是以身殉道,還有府城裡其他的道士與和尚,但凡有一分通靈天資者皆是盡己所能。可笑老道我是天生朽木才茍活了下來。”

月枕石看著牌位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只覺頭暈,“青羊宮難道未剩一人嗎?”

“當然有幸存者,他們出門做法事了。如今周銘誠主事,老道是過來幫忙看門的。”唐觀主說的周銘誠就是當年吆喝賣磨鏡藥的少年道士。

月枕石與聽到是周銘誠主事,便知青觀主用意,他將生的希望都留給了小輩,野火燒不盡,總有一日春風吹又生。

唐觀主說到法事兩字就抿了抿唇,終是一鼓作氣開口,“法事是為柏家與朱家做的。朱家因為掌管蜀興商行,朱大富未能倖免,而柏夫子一家也慘遭牽連,只有朱睿一人活了下來。”

月枕石不由踉蹌後退兩步,過了很久才找回聲音問,“胡老與展昭呢?”

唐觀主搖了搖頭,“胡老在戰鬥中去了,展昭之前就被派走調查可疑人物,正是帶著證據趕往汴京才能及時止損。朝廷已經控制住了那些勾結邪士的官員,將會把餘黨一一鏟除。”

“是嗎?”月枕石定定地看著那些牌位,即便是所有亂象都伏誅,但逝去的已經再也回不來了。“我呢?我還能做些什麼。”

唐觀主答非所問地說,“月小友不如先去一趟朱府,今日這場法事過後,朱睿就要離開成都府了。也許,你該去送一送他,再好好看一看住了多年的成都府。”

如此送別似乎根本沒有意義。

幾乎是一夜之間,過去熟悉的全都消失不見,兩人道一聲再見,見的又能是誰。

朱府,滿是白幡。

朱睿一身素衣,他正在收起行李木箱,也沒有與月枕石多寒暄,一邊整理一邊讓她自便就好。

月枕石看到木箱裡那一套紅色的婚服,原本再過兩三個月朱睿與柏淑就要成親,可現在只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放心,我很好。”朱睿神色平靜半點不顯親人愛人盡去的悲傷。他因外出行商而避過一劫,歸家時只看到滿目鮮紅,有些情仇既是無處安放,那就糾纏一生也無妨。“他們都在,一直在我的身邊。”

“你要去眉州。”月枕石無法開口讓朱睿節哀順變,有的哀愁可以消散有的卻無計消除,她只能問起朱睿日後的打算。“是去找蘇先生嗎?”

朱睿點了點頭,他已經把蜀興商行的事宜安排妥當,“我會在眉州繼續處理商行的事務,但更重要的是去讀書。蘇先生幫忙聯絡了書院,此後不定還會去汴京聆聽歐陽先生教誨。不出十年,某天你能聽到我高中的訊息。”

柏夫子學堂裡誰都知道朱睿聰慧卻不好學,朱睿從來沒有想過考科舉,只想接了朱大富的班,娶了柏淑過尋常人家的生活。

直到某天所期待的徹底成了泡影,他意識到了百姓二字能做的太少,必須手握權柄才能避免悲劇重演。

“那我先祝你連中三元。”月枕石看著十六歲的朱睿,她知道科舉不易,但莫名相信朱睿可以做到,一夜家變的血海深仇會徹底改變一個人。

朱睿合上了木箱蓋子,宛如把過去全都藏在了起來。“你手上有商行的信物,往後拿著它取分紅,如有什麼要事就透過商行給我送信吧。想來總能在京城再見,我們不必說什麼依依惜別的話。”

“保重。”

“你也保重。”

兩人在朱府前分別,彷如過去五年多一樣,這一別卻是不知何時再見。

月枕石走過了一條又一條長街,從她初至此世的慈幼局、菜市場、酒樓、寺廟、書坊……,成都府早在不知不覺間成了她此生的家鄉,但回不去的總是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