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 梁知縣從臨縣趕到了眉山城赴汪氏的約,重溫他們兩人初遇時的那番場景,但他剛客棧見到的是卻是吳婆子驚慌失措的模樣。

“知縣爺,您終於來了。夫人白天受了驚嚇用了晚飯就早早休息了, 不知怎麼在半個時辰前就發起了噩夢來。老奴將夫人從噩夢裡搖醒之後,夫人一直都是驚魂未定。老奴剛想倒一杯水讓夫人壓壓驚, 誰知這一轉身夫人就暈了過去。”

吳婆子早已請了大夫來問診,又是掐人中又是紮針,顧忌到汪氏孕婦的情況不敢用力過猛, 而那些方法全都失效了。汪氏一直都沒能醒過來,但是能看到她眼皮底下的眼球不停地再轉,這不像是病了而像是厭著了。

梁知縣一點都不信厭勝利之術, 急忙推門走向床邊, 只見汪氏雙唇煞白、雙眼緊閉, 她的眼珠確實不安地轉動著。

“卿卿,是我來了。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卿卿, 你醒一醒。”梁知縣擔憂地輕輕推了推汪氏, 而床上的人沒有一絲變化, 他著急地問吳婆子, “你只請了一位大夫嗎?還不去多請幾位大夫來!”

“知縣爺,老奴早就請店裡的夥計多跑幾個地方, 務必把城裡的好大夫都請來, 但這會已經臨近三更半夜, 總會耽擱一會在路上的時間。”

吳婆子趕忙先說起了白天汪氏的反常, 汪氏在如意館門口就大吐了一場,當時她就覺得汪氏的驚恐來得莫名奇妙。“那位老大夫將夫人給喚醒了,還贈了一瓶醒神藥。老奴剛剛讓夫人又聞了聞醒甚藥,可惜這次並無作用。”

吳婆子想著孫老大夫嫻熟地紮針手勢,也想再請孫大夫來為汪氏看一看,奈何根本不知對方的姓名與住址。

然而,吳婆子說到此處是不自然地頓了頓,她有些不知要怎麼對梁知縣提起汪氏的噩夢狀態。“有一件事可能是老奴聽岔了。老奴察覺夫人的情況有異是隱約聽到夫人的囈語聲,人做夢說得話不一定都能聽清,老奴斷斷續續地就聽明白幾句……”

梁知縣見吳婆子竟然吞吞吐吐起來,當下他是真的有些惱怒。“吳婆子,這都什麼時候了!把你聽到的話全都說出來!”

吳婆子不確定梁知縣聽了這話會否更加惱怒,而她也有些不信汪氏是夢中吐真言。“夫人唸叨著‘爹,我沒有殺你。不,殺了你,那是你死有餘辜!’”

汪氏的親生父親活得好好的,偶而還會到梁府打秋風,全都被汪氏不鹹不淡地懟回去了。梁知縣的父親早在汪氏進門前就過世多年,而還有一個人汪氏曾也叫過爹,那就是五年前過世的俞老頭。

俞老頭的身體不佳,俞長青的身體也不好,才有了汪氏獨當一面經營印書鋪子。可以說此事在府城裡是人盡皆知。當俞老頭過世的訊息傳了出來,誰都沒有懷疑他死得蹊蹺,但如果依照汪氏的夢中之言來推論,難道說其中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吳婆子想到的事情,梁知縣又豈會猜不到,但他下意識地就想否定這一點。

從與汪氏相識的那一天起,梁知縣就覺得兩人並非庸俗地因為男愛色女喜勢而走到一起,兩人都相互坦誠過從前。

他說起過已故的原配妻子,那是恩師的女兒。原配妻子與他相伴十年,從前兩人也有過一個兒子,夫妻要面對的最大傷痛是是孩子半途夭折,原配妻子也因此傷心過度而亡。

汪氏也說過自小家中的重男輕女到了何種不公的程度,嫁到俞家後不得不以毫無經商經驗的女子身份撐起印書鋪子。

俞家父子纏綿病榻受不得勞累,又是照顧公爹又是照顧前夫,更要應對一門心思只為弟弟求財錢的孃家,她不敢有半絲紕漏就怕一步踏錯將自己陷入困頓的生活窘迫中。汪氏也曾直言這一切都是在遇到梁知縣才有了變化,她終於不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了。

梁知縣一直認為他們兩人是傷心人遇傷心人,彼此攙扶著能走過餘生,可是汪氏今夜的囈語彷彿要揭開一個掩埋至深亦是會毀了他們夫妻的秘密。

梁知縣語氣嚴厲地警告了吳婆子,他不希望傳出任何不利於汪氏的流言。“吳婆子不許對任何人提起此事!夢都是反的,夢話更是無稽之談,夫人定是重回舊地才想起了過去。雖然我們都覺得夫人對俞家的那些人早已仁至義盡,但以夫人的仁善恐怕還心有愧疚,她總是希望身邊的人都能活得安樂健康。”

盡管梁知縣能警告吳婆子卻對仍舊昏迷不醒的汪氏束手無策,在焦急等到其他大夫到來時,就讓吳婆子先把那瓶醒神藥拿過來想要再讓汪氏試一試。

然而,梁知縣開啟了瓶子細細一聞就狐疑地皺起眉頭。他的嗅覺特別敏銳,而這十幾年的官也不是白做的,這瓶藥裡面似是有一縷會讓人産生幻覺的藥物氣味。

汪氏不知梁知縣與吳婆子可能有了某一種懷疑,更不知下午她無心嗅著一段時間用來穩定心神的醒神藥裡面有可疑的致.幻成分,當下她彷彿回到到了五年前的那個雨夜。

天空中一開始下的是綿綿細雨,汪氏沒有在印書鋪子打烊後直接回俞家,她繞了幾圈來到小巷去見孟圭。

盡管只有在夜晚暗巷裡他們才能開懷而談,而白日永遠要裝作互不相熟永不越軌的模樣,但每一次的眼神交彙之間表面越是平靜就讓她的內心越發歡愉。那是一種自打出生以來就從未有過的歡愉,似乎可以拋棄一切的理智去追求。

之前,孟圭暗示了不如一起離開眉山,今夜就該是來商定這一件事情。

汪氏知道應該拒絕這種背夫私奔的行為,不該相信男人在感情正濃時的承諾,但從懂事起忍了又忍的心終是不沒有能再被理智控制,她願意試一試與孟圭一起逃離蜀中。

唯一的顧慮只有孟圭帶著的那個小孩,孟圭說那不是他的兒子,那麼到底是什麼身份?又會不會喜歡她呢?

走入昏暗的巷子,汪氏與剛好抬頭的孟圭四目相對,兩人皆是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然而,孟圭很快收起了笑容而變作了一幅愁容。“三娘,我非常希望能與你一起離開蜀中,但是少主他……”

汪氏還來不及問什麼,一個矮小的身影已經不知何時從巷子另一端走了過來。

只聽男孩陰沉地質問到,“蒙圭,你想帶著這個女人揹著我離開嗎?”

三更已到,府城裡喧鬧的夜市已經陸陸續續關門。

“咴呦——”刑捕快家的驢圈裡忽然飆出了一道毛驢聲,彷彿是面對殺驢者時的驚恐尖叫聲。

月枕石猛地從沉睡裡醒來,白毛發生了什麼事叫得這樣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