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淑瞪大了眼睛非常驚訝,“小月,你怎麼猜到的?就是梁知縣家的門神真的現身了。”

宋太宗之後,採取了路、州府)、縣三級的地方行政制度,其中府與州同級,但府的實際地位要略高州一籌,大多是朝廷重視的要地區。

蜀地的路州劃分幾度變動,柏淑對此有些分不清楚,卻不耽誤她要說的新鮮八卦。梁知縣管轄著眉州之下的某一方縣城,距離成都府說遠不遠,騎驢走上一兩天就能到了。

“梁知縣四十好幾了,兩年前他娶了一位二十出頭的續弦汪氏,坊間都知道汪氏是寡婦再嫁。據說兩人就是在十二月的桃符集市上遇到,汪氏長得很漂亮,梁知縣一眼就看中了她。他們成親的時候翁祖也去了,說當場鬧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汪氏原本的婆家前來鬧場。”

柏淑說起那件鬧劇顯然很氣憤,“他們是來要錢的!汪氏出嫁早,她十五歲就沖喜嫁給俞氏印書鋪的少東家。俞家人的身體都不好,汪氏嫁進去的時候,俞少東家就是病氣纏身,老俞東家也已經臥病在床。

大夥都看到五年裡是汪氏在撐著印書鋪,但俞家的兩個男人還是先後死了。當年,俞家的宗親就去印書鋪鬧過,反正把這一間鋪子給要回了族裡,汪氏帶著嫁妝回了孃家。沒想到汪氏再嫁時,那群人又來鬧,想要把汪氏的嫁妝也貪過去。”

“這是白日做夢。宋律都說了出嫁後嫁妝始終歸女子所有,梁縣令都能依此反判俞家的那些親族。”

月枕石還沒有把宋朝的法律讀完,但把與日常生活有關的那些都先翻了一遍。朝廷對於女子的財産權給出了明確表示,財産繼承上父母亡故後其子女分家産,女兒可以得到兄弟所得的一半。

這一部分財産叫做奩産,隨著女子出嫁帶入夫家。依照法規女子在孃家所得的奩産帶入夫家後,名義上是夫妻共同財産,但是實際上不歸夫家所有,所以夫家分家析産時不能把奩産算進去。之後,不論是和離、休妻、喪偶等,奩産一直都由女方處置。

既是女子的財産權被寫入了宋律,那麼梁知縣完全可以依法斷案。

“誰說不是。祖翁還告訴我,如果當年俞少東家將一些田産記在汪氏名下,雖是在婚後的添置的産業,但汪氏有意改嫁的話,她能把這一部分錢財盡數帶走,完全不必分出來給俞家的親族。有些人家為了不想讓兄弟分到自己家産就是這麼做的。”

柏淑對於前來討要汪氏奩産的俞家宗親很是鄙夷,而那場婚宴上鬧出這樣一樁惡心事,所有的賓客皆是對俞家宗親指指點點,因為謀求女方財産的行為只會讓俞家宗親淪為笑柄。

“帶頭鬧事的俞老頭就罵汪氏五年沒有能生下一兒半女,汪氏嫁給梁知縣之後肯定也是剋夫克子的命。梁知縣之前有過兒子但在多年前就過世了,兩年多來一直沒聽到汪氏懷孕的訊息,上個月汪氏終於有動靜了。聽說她忙著冬至瑣事有幾次在出入梁府都有眩暈的症狀。有一天傍晚入夜,街上有人聽到了女子的驚呼聲,梁家門口是亮起了兩道金光斥退了一道黑氣。在那之後就查出汪氏懷孕了。”

月枕石原本還將其作家長裡短在聽,柏夫子開辦私塾與周圍州縣的文人皆有往來,而眉州與成都府很近,柏夫子將汪氏的遭遇當做教育故事告訴柏淑亦是正常。而在正想汪氏與門神現身有什麼關系,誰想突然就來了一個轉折。“所以金光就是門神顯靈?”

柏淑理所當然地給出了肯定答案,“門神鐘馗一聲暴喝嚇退了跟著汪氏的鬼魂,讓她擺脫了被鬼氣糾纏的厄運,這樣一來汪氏終於能懷孕了。”

“是嗎?如果汪氏一直沒有孩子是有鬼纏著她的話,之前鐘馗為什麼不顯靈?再說是哪一隻鬼跟著她?”

月枕石覺得這種八卦傳言未免是真,聽著就存在邏輯上的漏洞。以賣磨鏡藥時編出的破鏡重圓故事來看,這更似是人們對於汪氏年多無出的一種解讀,或更像是因為十二月桃符集市的到來,在為年畫的推銷大賣而打廣告。“梁知縣家門口貼的年畫是哪一家出售的?”

柏淑不明就裡地說,“小月,你也想買一張來驅鬼嗎?我幫你去問問朱冬瓜,他可能知道的。”

“等一下,門神顯靈的事情是朱睿說的?”月枕石見柏淑點頭就問了,“朱家還兼賣年畫?”

“對。朱冬瓜的娘親是眉州人士,年末朱家鋪子裡會賣一些眉州印的年畫,要價比府城裡其它的書鋪要便宜一些。”

柏淑說著就順嘴說了出來,“昨天朱冬瓜還送了我幾張年畫,有秦瓊、張飛、衛青的,可惜關二爺的斷貨了,不知什麼時候才有。”

月枕石心想這年頭還有沒有麻將,不然湊齊四幅年畫四位門神都能坐一桌了。不過,朱睿這小子也挺有本事,柏淑本是看他有些不順眼,誰想才一個半月而已兩人的關系就緩和了不少,看來烈女怕纏郎放在哪個年齡段都適用。“你們的關系什麼時候那麼好了?”

柏淑幹笑了著環住了月枕石的手臂,兩個月前她才和朱冬瓜打過一架,起因就是朱冬瓜亂傳月枕石的壞話。事後她被罰抄了一個月的書,朱冬瓜捱了好幾頓打,而後月枕石說動了青觀主與朱大富合作賣磨鏡藥,過去的那一茬是翻篇了,她與朱睿也是莫名其妙地共患難了。

“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和他就化敵為友了。不過小月你放心,我最喜歡的除了翁祖就是你了。小月做的牙刷子最好用,小月包的餛飩最好吃,小月弄出了湯婆子讓我再也不怕冷了。反正我覺得小月與書院裡的其他人不一樣,小月長得漂亮、會賺錢、會做好吃的、學業又好,以後我就想找小月這樣的人嫁了。”

月枕石眨了眨眼,風水輪流轉,這麼快就就輪到她內心尷尬笑了。她真沒做什麼大獻殷勤的事情,就當是看在柏淑打落了朱睿一顆牙齒的份上,只是稍稍關照了柏淑一二。

柏淑後知後覺地有些不好意思,她從懷中拿出一個帶著流蘇的鯉魚結往月枕石手裡一塞,“年年有餘,金玉滿堂。我剛學會的,你可以掛在床頭。”

“哎——”月枕石只見柏淑竄的比兔子還快不等人說一句謝謝就跑走了,而看著黃紅兩線相交而成的繩結,這條鯉魚有些胖,雖是沒有金雕玉琢之物的名貴,但是心意盡在其中。

月枕石還真有些哭笑不得,有句話說‘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繩結的價格不高卻是不能隨便送人。柏淑還是別太喜歡她,否則照這個標準要求未來的夫婿,她怕將來有人提刀來砍。

月枕石握著鯉魚結回了青羊宮。從明天起開始放寒假,私塾閉館一個半月的時間不能再借書看,所以她的空閑時間也多了些,這就詢問青觀主有沒有什麼事情要搭把手,比如說為桃符市準備要賣的東西。

當下,過年要準備的東西有很多,先不說吃的食物,僅僅是一扇大門如果準備齊全就包括四樣東西:桃符、桃板、春聯、年畫。

一座門樓,兩扇大門。從上往下看,門楣上一則橫批,左右兩扇門各貼一幅年畫,兩側門框上貼了一幅春聯,門框外側牆垛上各掛一塊桃板,末了地上還要各插一根桃符。

月枕石一開始有些迷糊,原來總把新桃換舊符還有這麼多的花樣。插在地上的桃符是七八存長的細木條,木條上刻著避災祈福之語。掛在牆垛上的桃板是薄木板刻著神像,底部有祝福賀詞。由於桃板費木頭費雕工,所以就漸漸衍生出了以紙相代的春聯。

再說雖然比之前朝的印刷技術大大提升了,但是印製年畫此類的木版彩色套印技術還不夠成熟,換言之彩印的年畫要價比較高,而手繪的年畫價格則是更高。

家家戶戶根據所喜不同選擇自家所需,比如挑選雕工好的桃板,爭求當地有名望之人寫的春聯,比如一幅威武之勢的年畫。諸如此類,臘月開啟桃符市,可想而知其中有多熱鬧。

青觀主說起了青羊宮主要出售的是年畫與春聯,“雕刻費時費工,觀裡只刻宮門口所需的桃板與桃符,故而只向百姓提供一些手書的春聯與手繪的年畫。如果月小友願意動筆,還請畫幾幅年畫,貧道聽聞已經有人來求財門鈍驢了。”

月枕石一時沒弄明白,年畫不該是歷代武將或是抓鬼鐘馗之類的圖畫嗎?“財門鈍驢?”

“是了。觀中道士一般多作鐘馗之畫,但除了防禦驅鬼,有人也喜歡好彩頭,其中以財門鈍驢與回頭鹿馬最受歡迎。馱著柴火的胖驢,柴同財招財,扭頭回望的鹿同祿,以求祿星高照好做官。”

青觀主說著就笑了起來,“貧道觀月小友畫羊畫得傳神,想來畫驢也能深得其形。求畫的就是你見過的刑捕快,他希望能以月小友的那頭白毛來入畫,他覺得白毛有靈氣能夠招財,這就帶回眉州老家貼著。”

月枕石微微垂眸,白毛也許有靈,她也不吝嗇畫一頭驢,只是它真的招財嗎?刑捕快把以白毛為原型的年畫貼在大門口真的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