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難,難於上青天。

人生在世,有沒有比登臨蜀道更困難的事?

月枕石的回答必須是有,因為她正從渾渾噩噩中恢複了意識,而萬萬沒有想到會穿越了千年時光來到北宋。

上一刻,她還來不及感概一場遊山玩水以經歷地震而亡為終點。下一刻,她的靈魂被說不清的巨力碾壓許久才擺脫了黑暗,隨之而來的是多了另一段有些斷斷續續的記憶。

原身剛過了七月末的生辰,但在年滿十歲的前一天徹底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三年半前,其父月錚由於多次省試不中又遭遇了喪妻之痛,決定帶著獨女回到位於益州老家成都府近郊定居。月錚本來打算找一份營生安定下來,誰想車馬勞頓四個字的威力甚大,他在歸家後沒多久一下子就病倒了。

月錚這一病就沒能再轉好,為治病漸漸耗光了家財。

原身用最後一份家底操持了月錚的葬禮,而她剛將父親入葬後就緊接著兩腳也跨入鬼門關,在一場風寒後一命歸西。

月枕石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消化著此身的記憶。除了一些淺顯的書籍知識,原身所記住的是旅途的多艱難,還有就集中在了近三年照顧月錚的畫面上,女孩並沒有留下多少歡樂的回憶。

由人及己,月枕石想到塊隨著地震墜落的巨石,她的身體應該已經被壓成了肉餅,與其心有不甘地留戀昨天,不如且行且珍惜眼前死而複生的機會。

不過,當她聽著木屋外響徹八月秋高風怒號,切實感受著風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意境,先不談如何享受生活,以這幅離骨瘦如柴差不遠的體格,她要怎麼在北宋年間活下去?

當前正是仁宗年間。原身對政局的變化知道的不多,只記得她母親過世的那一年撞上了先皇宋真宗駕崩。月錚也提過一句當今官家不過才是十來歲的孩子,那麼五年過去,仁宗應該還未滿二十歲,如今恐怕仍是劉太後在垂簾聽政。

‘咕咕咕——’月枕石摸了摸提出抗議的肚子,她能推算這些又有何用?

蜀地與汴京開封相隔甚遠,不談跋山涉水暢遊天下,貌似木屋裡連最後一口餘糧都沒有了,也就是想要立即吃一頓飽飯都成了問題。不管是誰執掌朝政,即便猜對了並不會得到一桌美食的獎勵。

沒等月枕石想好要怎麼搞定一頓飯,木屋外傳來了喊停驢車的聲響。

一位中年大漢與一位中年大媽不一會就來喊門了,“月大姐在家吧?開開門,我們有事找你商量。”

月枕石低頭看了一眼這具小身板,她哪裡符合大姐的標準?但誰讓宋朝人就習慣管孩子依照排行叫大哥、大姐,別管是多小的孩子一般都不稱呼小弟、小妹。

再往細裡一回憶,原身月氏並無名字,大家都已習慣叫她月大姐。這並非月錚不講究,宋朝有些女子還真就以排行記名,而另一些有名有字的女子已經脫離了普通百姓的範疇。

先不談這一茬,門口的一男一女都沒有自稱是誰,顯然他們很自信能讓人聽嗓音就辨識出身份。

月枕石慢半拍地分辨出了這一句話的意思,不是她肚子餓到連累腦子都轉不動,而是即便得了原身的記憶卻沒能被醍醐灌門外兩人正是月家父女的熟人,來自成都府某房産買賣租賃商行的劉、成兩位莊宅牙人。

門一開啟,劉牙人先是二話不多講一提紙包塞到了月枕石手裡,“月大姐,節哀順變。你也別不肯收這幾只蒸餅,不值幾個錢,就是我與老成的一些心意。”

“哎呦!老劉家的,你可不能叫岔了,這吃食早就改名叫炊餅了。”成牙人及時糾正了一句,“官家仁澤天下,我們更不好犯了忌諱。”

月枕石還在腦內翻譯兩人的川音,不等她細想是犯了什麼忌諱,兩位莊宅牙人已經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起來。

“月大姐,你看我們絕非昧著良心做事的牙人。自打三年前月先生一病不起,你家入不敷出只得將這塊田産託於牙行賣了。行裡也知曉你家的情況,和朱員外磨碎了嘴皮子,請他同意再低價將房子租給你們父女,免得你父親拖著病體連個落腳處都沒有。”

“雖然此處不是在成都府城裡,但你打聽一下府城近郊的房租,如同這般大的房子誰會以五百錢一月的低價出租?這一租還是三年,朱員外足夠仁義了,沒有嫌棄你父親病逝於此,還允了停靈與讓你處理後事的時間。”

“現在朱員外要收回這塊地另作他用,真的不能讓你在繼續住下去了。不是我們欺負你年紀小,家裡沒能主事的大人就來趕你出門,而是根據白紙黑字的契約,租約早在一個月前到期了,你總不能賴著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