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聽大喜,抬頭正好看見他嘴角彎彎,眼睛裡再也不是那無妄海般的深沉,而是像夜裡的湖水落滿了星星。

於是本想表達感激的奉承話都忘了,只痴痴道:“還要蟹。”

他卻笑意更勝,用手指撩起我的碎發,溫言道:“好,一併都給你備著。”

如今仔細回憶這些細節,我突然彷彿開了竅,呆呆地自言自語:他莫不是喜歡上我了吧!

得出這個結論後,我整日坐立難安,心神恍惚,連最愛吃的燒雞也吃不下了。魔尊一來找我,就假稱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無力,躲在屋子裡不肯見他。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魔界赫赫有名的天才魔尊,竟然喜歡上天界一個等級低得可憐的侍酒小仙。最可怕的是,我還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他。

於是我每日翻看人間的戲本子,想知道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到底是怎樣的,但卻毫無所獲。直到魔尊生母的忌辰那日,管家趁著魔尊不在,帶我去了一個神秘的地方,俗稱禁地。

奇的是,這禁地並不在別處,就在我廂房的密室內。而我,竟也從未發現掛著的壁畫後藏有機關。

管家掌燈帶我穿過一條狹長黝黑的隧道,來到一個地下室,室內供著長明燈,除此之外就是各種畫卷,這畫上的女子或笑或怒,千姿百態,卻都是一個人。

而此人,除了長發比我直外,與我長得不差分毫。

我一時有些恍惚,心裡也有點堵。用連自己也沒注意到的語氣酸酸地問:“這個女子是誰?”

後來管家告訴我,這才是阿白,真正的阿白。

原來阿白是一朵白蓮花精,在深山老林裡的一方池塘裡修煉了千年,才幻化人形。阿白平生只有兩大願望,一是吃遍人間美味,二是修道成仙。

要吃遍人間美味,自然少不了凡間最負盛名的百香樓。阿白選了二樓的雅間坐定,點了一個招牌燒鴨,誰料等了半晌一根鴨毛也沒看見,反而迎來小二的道歉。

“這位客官,實在是抱歉。後廚只剩一隻鴨,偏偏有位公子和您一起點了這菜,要不,您再換個菜?”

阿白一聽這話便不高興了,為何同時點的這菜,卻要給那位公子端去,這不是重人輕妖嗎?女扮男裝的阿白頗有幾分氣勢,便一拍桌子,表示堅決不讓。

這時,隔壁雅間出來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雙眸子輕盈如湖水,他搖著紙扇,輕聲道:“這位兄臺,不如與在下同用這只燒鴨如何?既然都點了這道菜,也是緣分。”

阿白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就移步到了那位少年的雅間,兩個人分著吃了一隻鴨。雖說是分吃,但阿白狼吞虎嚥,那公子細嚼慢嚥,所以這燒鴨算是阿白吃了三分之二,最後付錢的卻是那位公子,阿白覺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又暗暗想道:人類真是和善的動物。

就在阿白與那少年告別之時,突然橫空跳出一個手持拂塵的老道士,那道士喝道:“妖怪,哪裡跑?”

阿白嚇了一跳,立馬轉身逃走,跑了兩三步回頭一望,道士竟然沒跟上來,反倒追著人類少年。莫不是剛剛與他一起吃飯把身上的妖氣染到他衣服上了?阿白思忖著,有些糾結,她道行尚淺,顯然不是那老道士的對手,但又不想讓那個善良的好少年為自己搭上了性命。

最後阿白咬了咬牙,心一橫,捏了個法訣,乘風追了上去。就在老道士口中念念有詞,將手裡的金符咒丟出去的時候,阿白朝著少年飛撲過去,用後背生生擋了那一道符咒,然後就是一陣灼燒感,她覺得自己整塊背都要燒沒了。

阿白艱難地擠出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愕然:“你問這個做什麼?”

阿白死死地盯著少年好看的面龐,氣息不穩道:“我……我要記住你的名字,以後……以後好找你還恩。”

少年突然笑了,桃花眼彎彎的,像極了三月初夜裡樹梢上掛著的一抹月亮。“我名喚入晝。”

阿白覺得自己肯定死不瞑目,這都什麼時候了他竟還笑得出來,不過不得不承認,這人,笑起來真是比自己見過的狐妖還好看三分。入晝,入晝,阿白默唸著這個名字暈了過去。

後來,阿白才知道,原來這個叫入晝的少年不是人類,而是魔族的魔尊,也難怪老道士會緊追他不放,也難怪現在自己還能保住一條小命。

阿白是不想留在魔族的,她志在修道成仙,但魔尊入晝卻纏著她說要報恩,還把人間的酒樓都複制到了魔界,說要完成她的第一個願望。於是,在美食和美色的誘惑下,阿白就把第二個願望推了又推。

入晝愛上了這個蓮花妖,但蓮花妖最終還是棄他而去,上了天庭。

那日入晝沒有攔她,卻成了一生的悔恨。阿白上天,然後就丟了性命,活活被三昧真火燒得只剩隨身佩戴的玉鈴鐺。

入晝發了瘋似的率兵攻上南天門,和天兵天將打了三天三夜,他殺紅了眼,最後還是握著那玉鈴鐺暈了過去。

仙魔兩界都傷亡慘重,玉帝親自向魔尊入晝求和,雖然魔尊表面上答應了,實際卻是為了養精蓄銳,日後再攻打天庭為阿白報仇。從此以後,入晝溫和的眸子便暗了下來,藏著深不見底的憂鬱,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思念那個蠢萌的白蓮花。

最後,管家一針見血地告訴我:“你不過是長得像她罷了!”

我覺得胸口湧起一陣酸澀,像是誰把我的肚皮剖開,然後倒進了一桶的陳年老醋。我覺得心也酸、胃也酸、哪哪兒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