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煄在御前向來是放得開的,嬉皮笑臉道:“總算我舅舅不是瞎的,您是不知道,我以前想破腦袋都想不出我舅舅看上他什麼了,其實他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混賬東西,有你這麼說親爹的嗎?”皇帝笑罵。

“一路上收穫很多,開始的時候騎馬急行,五天就到了隨州城,當時兩股戰戰,鮮血淋漓,幾乎承受不住。我父王卻一副輕鬆寫意的模樣,路上要安排人執勤戍守還要分析佈局,他很有能力。”周煄嚴肅道,恭郡王是個有本事的人。這世上人品與本事成反比的人比比皆是,每個奸臣都曾才華橫溢,每個昏君都曾智慧過人。早些時候周煄還懷疑恭郡王的表現怎麼也不像書中所寫那樣威嚴正直、英明神武,會不會是書中美化,現在看來,想成為“主角”,沒有兩把刷子是不行的。

“你小小年紀能堅持下來也不容易。”皇帝投桃報李似的誇獎道。

“父王是個能吃苦做實事的人。”周煄總結道。

“是啊,多向你父王學著。”皇帝以為他們父子兩和好了,自覺欣慰,這樣有脾氣的人你還不能生拉硬勸,看吧,出去一趟,自然欽佩對方。

“可父王沒給我學著的機會啊。”周煄嘆息一聲,繞到皇帝身後,小手輕輕給皇帝揉肩,聲音就在皇帝耳畔迴響:“一路上我想問什麼,父王全由親衛做答,從未親口向我說明,我以為父王就是這樣冷靜自持的性子,可有次卻意外看見父王指點護衛,言語可親,難道我還不如一個護衛嗎?當時我氣得飯都吃不下,可轉念一想,我和父王關係鬧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我冷淡點兒也情有可原。後來,我就厚著臉皮每天去父王帳篷裡蹭飯,父王待我一如往昔清冷,直到後來分兵,我在明面上作掩護,父王連招呼都沒給我打。皇爺爺,我心裡慌張極了,您不知道我上了馬車試探幾句發現有人假扮父王的時候心裡多著急,直接上了匕首,已經在和人拼命了。脖子被假扮父王的護衛掐住,您瞧,養了一個多月,還有印記。唉,受傷什麼的總有好的一天,可這心寒了……”

“這叫什麼話,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你父王也是為大局著想。”皇帝勸慰道。

“是啊,我也這樣安慰自己。皇爺爺,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要瘋了,就像疑鄰盜斧的那個丟斧人,翻來覆去的想父王一路對我略有和緩是不是在做戲迷惑人,不然為什麼湖北事了,對我比以往更冷淡;他是不是不願意教我,不然為何話都不與我多說;還是說他甚至防備著我,我去了一趟湖北真正核心的事情半點兒沒有接觸到。皇爺爺,我快要把自己逼瘋了,皇族誰家父子關係差成這樣,當初母妃去的時候,我每天擔心父王會殺了我,躲到廟裡才敢睡個安穩覺。”

周煄深刻剖析自己的內心世界,即使盡力自持,眼淚還是嘩嘩得往外流,掩飾一般把頭埋在皇帝肩膀上,很快皇帝就感覺肩上溼潤了。

皇帝能說什麼,本來想多勸慰幾句的,看周煄哭成這個樣子,嘴裡還不斷念叨:“我想和好的,我想好的……”

過了半響,周煄總算把情緒收拾好了,擦乾眼淚,走到皇帝跟前跪下道:“孫兒有負皇爺爺期望。”

“起來吧,你一路上也辛苦得很,先下去歇著吧。”皇帝嘆息一聲,看著周煄平靜的臉色,連眼眶都看不出來哭過,若不是肩頭的溼意還在,他都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了。可見平日裡剋制慣了,皇帝也心有憐惜。

周煄麻溜回了自己在棠棣所的院子,本來他至少應該先回恭王府一趟的。

皇帝在周煄周煄走後搖頭苦笑,“這孩子!”

“三公子也是心裡委屈。”大總管魏忠感嘆道。

“別看他又哭又鬧,剖析的還挺深刻,其實就是變著法兒的告狀呢!什麼自傷、難過,這是在和朕時候老五防著他,不拿他當兒子呢。既然如此,沒像朕預想的那樣父慈子孝,自然就不是他的過錯了。這個小騙子,一成實話都沒有。”皇帝笑罵道,說什麼恭郡王想殺了他,怎麼可能,皇室做天下表率,沒事兒殺兒子玩嗎?他的兒子自然不是那樣冷心冷肺之人。

“還是陛下看的清,老奴就看不出來。”魏忠奉承道。

“唉,不到十歲的孩子,也難為他的,從內庫裡挑些好東西賞他,別讓這小子挑了朕的理。”話雖那樣說,可到底把周煄的話聽進去了一兩句,覺得什麼都有可能是假的,可父子不睦卻假不了,想必手頭也緊,比起今天情真意切的哭訴,第一次見面不知彼此身份時發現的窘迫,更讓皇帝相信。皇帝想了想,特意加了一句:“挑些實用的。”

周煄哭訴過了,便雲淡風輕的回了院子,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已經做過的事情多思無意,洗漱過後,直往長春宮而去。

“給祖母請安……”周煄吉祥話還沒念完,舒妃已經叫人把他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