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飯了!”

“大夥兒去吃午飯了!”

“快快快!”

……

人群一點點地湧動,朝食堂擠去。說笑聲,吵鬧聲,夾雜著對時事的討論聲蜂擁而至,嘈雜地擠在了這麼小小的一間屋子內。大夥兒拿了工具,打了飯,然後就找地方去吃和休息。劇組裡什麼樣的人都有,好人、壞人、懶惰的人、勤快的人、慢吞吞的人、急性子的人、混日子的人、想出人頭地的人、做白日夢的人、得過且過的人,還要兢兢業業工作的人。

早晨拍得不盡人意。我讓吳曼琳再醞釀下情感,藉著門庭,把院內的場景拍攝完了。兩旁灌木稀疏,可拍戲,也足夠了。送彩禮的環節就此完畢,古人講究六禮,這大概是納徵的環節。拍戲本來就分走心戲和場面的戲份,像這種場面,用不著人人都飽含深意,只要不出差錯,那就沒問題了。

而吳曼琳仍是怎麼樣都無法入戲,茫然失措的。那神情恍惚的表情都比刻意演出來的效果要好。

可鏡頭一對上去,神情又變了。

我在吃飯時想了個主意。

“這樣吧,我們先出戲。”我跟吳曼琳說,“你想想你小時候。”我偷偷給攝像機打了個開機的動作。

“小時候?”

“對。”

“我小時候沒有什麼好日子。”吳曼琳忽然說,“我沒有早戀過,也沒有喜歡的同學。”

“不用想這些。”

“那想什麼?”

“過去的記憶啊!”我解釋道,“比方有沒有淘氣的同學,上課調皮搗蛋不聽老師話的,還有個性孤僻的,不太合群的……”

我這些話吸引了吳曼琳的記憶。

“我就是那種孤僻的。”吳曼琳說。

“……”

“沒有什麼朋友。”吳曼琳說,“我小時候太窮了。女孩子在一起容易攀比,有錢的,能帶來玩具的,打扮漂亮,有小花繩的,有很多朋友……太窮的,帶來不了東西的,就沒有人陪著玩。”吳曼琳略一思索:“可能我個頭高,也有一個原因。”

“……”

“個子高,就容易被分到男生旁的座位。男孩子都抱圈子玩,女孩也一樣,我就沒有朋友了。”吳曼琳說。

“——咔!”我對攝像師說,“可以了。”

吳曼琳:“……”

“剛剛那段表情自然。”我向吳曼琳道,“演員不是好當的職業——一輩子各個劇組跑,每天都在認識新的同事,無法在一個劇組裡長久地留下來,是個流動性大的行當。”其實在圈內愈久,愈會同情演員,知道他們的苦楚,這是自然而然的。“他們與普通的流動小販、超市營業員不同的,必須要真情實感,把內心的一些波瀾重新投射到戲劇活動中,這便是表演藝術。”

我再怎麼強調自然。

吳曼琳也不會自然地去表演。

所以不如讓她想些毫無關聯的東西,那種淳樸,自然就出現了。“實乃下策,不得已為之。”我對吳曼琳說,“這也是講戲的一種……打比方,你知道我特色,劇本中說見到戀人死了,我可能會叫你表達出悲傷;而看到多年未曾見到的戀人回來,表演要求卻是驚嚇。”這就是說戲了。

不把戲的感情理順,那演員就是吹鬍子瞪眼睛。

而讓演員自主發揮——老戲骨,不用我多提,他們會找感覺,甚至比我指點的更好,那時意見只是偶爾提提了。年輕演員不少因為經歷,表演得太過單薄——不是人人都能像陳佩斯表演吃麵條時,站立東倒西歪,拿筷子去刮碗沿;也不是人人都能像周星馳,飯盒被扔去餵狗,能擠出尷尬不知所措無奈且受傷的那一笑。

攝像師開始拆架子,小心翼翼往扶梯下挪。“你小心點!對對對,先把器材遞下來!”下面有人叫嚷。搭手的,看戲的,都圍成一片。

我見攝像師先走,也準備下去。

這時候吳曼琳忽然說:“你小學時候呢?”

我吃驚地望著她,吳曼琳在屋頂上看我,風撩動著她的髮梢,露出耳垂的一小截。

“記不太清了!”我說。

“騙人!”她忽然大聲道。

“好好,就只有幾個朋友。”我說。我小時候沒什麼可說的,那個世界的,福利院自有一股風氣,那是個誰望著誰的眼睛,就能讀懂對方意思的世界。不過,大家都不愛說話,就這樣彼此打量著。至於這邊的記憶,那就是一個平凡的學生。班級上打打鬧鬧,上課讀書,下課轟然一鬧騰,出了小學,就不聯絡了;又聚起中學同學……老王是少許那幾個比較特別的朋友之一。沒辦法,生死之交,誰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