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年時,我也參加過這類宴會。”賈千瑤似乎陷入沉思,臉色甚是深沉,“那時候我交了個外國男友……”

說到這裡,她忽然衝我一笑,對我道:“你不會說出去吧?”

“不會。”

“那就好。”

“不過,我覺得你這話,不像是問我會不會說出去,而是在探究我值不值得信任。”我說,凝視著她的眼。

這時候賈千瑤的嘴巴微微抿起,顯出一種很嚴肅的神色,她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肌膚上的紋理也越發的顫抖。

這不是演戲,雖然演戲也能調動出微表情,可在這麼近的距離,光影之中,必然能看到破綻。

賈千瑤沒有回答。她忽然輕笑了一下,說:“我受到了欺騙。”

接著她揚起頭,眼瞼間淚花點點。她眨巴兩下睫毛,像是霧氣般,那些淚花消失了。她的眼白中繃出幾道血絲,殷紅如同遊離的龍,又像針,又像線。她呵起一口氣,深深的嘆息昭示著她把眼淚憋掉的終結。

她吐出氣,重新把面孔扭回來,長長的脖頸被拉得挺直的,緊緻的肌膚像要拉斷般。

那一剎那,我忽然想起樓下的那對夫妻中的女子。那個女人說話時針針見血,可不知為何的,她的話遠沒有賈千瑤此時的神情來得更打動我,也不更觸目驚心。

“我出生在個很普通的家庭裡。”賈千瑤想了想,說,“有個不普通的母親……我爸爸是個工人,我媽媽也是。可因為工種,我媽媽要比我爸少拿兩百塊錢,為了這兩百塊,我爸總覺得他的貢獻比我媽大,因此我媽包囊了家中大部分的家務事,在我很小的時候,她的脊椎就彎得很低,手上就佈滿了皺紋。她想爭奪自己的權力,可他的丈夫,堅定地認為他沒錯……那時候我媽媽想離婚,可她又捨不得我。她就一直勉強地過日子。”

賈千瑤深深一個嘆息,接著又微笑:“我媽媽過得很不幸福,但她希望我幸福。她把我送進藝校裡,送進戲劇團,希望我能早一點賺到錢……這樣,我能早一天擺脫困難的處境。”

賈千瑤扭轉身體,背部向後方拉伸著,胳膊搭在窗臺上,顯得很不自在。

“後來,我出了名,找了個外國男友。”賈千瑤沉默了好長時間,“那時候我懂些什麼啊,愛情就像一團火焰,只要他愛我,金錢啊,年齡啊,都不是問題——叫我賺錢養他,都行啊!”

賈千瑤笑了一下:“但李導不看好!”

“後來呢?”我問。

“後來?我看清他是什麼人!”

“……”

“有一次,我們參加個宴會……直說了吧,就是這樣的電影博覽會!那天夜晚,他和幾個朋友在酒桌旁邊聊天,我因為口紅花了,手頭一時半會找不到補妝鏡,就去洗手間藉著洗手池前面的鏡子補妝,匆忙中,聽到外面有動靜。他大概以為我先走掉了,所以在和一個女人說話,他們在門口提到我。”

我心裡想著,這難道又是一件別出心裁的幽會?

不過,賈千瑤說的,大出我所料。賈千瑤說道:“那個女人跟他說,你女朋友挺可愛的。”

“‘是,她是挺可愛的。’,他當時是這麼回答。”

“‘聽說是個華人電影演員?’”

“‘沒錯。’”

“‘那太好了,華夏電影最近很流行,風頭正勁。’那個女人當時壓低聲音,道:‘今後電影的市場,將會是華夏的市場。’”

“那個男人聽了,哈哈大笑。”

“女的問他:‘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他說的話。”賈千瑤微仰起頭,深深嘆口氣。

我凝視著她,看著她的小臉因為痛苦而凝固不動,骯髒的窗戶泛著奇特的光芒,在她臉上一閃而過,溼漉漉,陰嗒嗒的,像一輪冬月般,小小的浮在空中的光圈傳遞著某種孤寂和光怪陸離的白光。

“他說什麼了?”我問。

“他說:‘我們永遠不會讓它發生的。’”賈千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