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掃了兩眼,覺得眼熟,再仔細思索,忽然想到是從哪裡見到過的。

原來是那天與李為迎發生衝突後,和老王匆匆忙忙從會所包廂內出來,在走廊盡頭遇到的那個在抽菸的男人。

其實那日我們去時,他也坐在包廂內,臉隱在臺燈的光亮中,他的胳膊肘撐在扶手椅上,眼神盯著遠方,臉色悠閒又沉靜。他抬起一隻手,將菸嘴塞進口中……後來李為迎來到他身後,他也已不動聲色地出門,到走廊去抽菸了。

我的目光釘死在那個人身上。

五十開外的年齡,梳著打油染黑的頭,套著牛皮小馬甲,像個紳士。他又悠閒而坦蕩地抽了一口煙,煙霧像鳥兒一般朝廣闊的天地散去,他用手撐住玻璃窗邊緣,用力將它推開,形容坦然,姿態瀟灑,彷彿一個開啟夜鶯囚籠放飛那精靈的獵人,也是位憐香惜玉的紳士。

“怎麼啦?”丁惠循著我的眼神望去,好奇問道。

連語也好奇地打探著,不過因為她年齡小,誰也不在意,這便是孩子的誘惑和悲劇了。

“沒什麼。”我說。

我收回目光,那些擺弄好裝置的年輕人笑呵呵地回來了,無憂無慮地有說有笑,紛紛回到座位上。不久後,大廳閉燈,整個室內一片黑暗,唯有窗簾和門縫投來些微安逸的光亮,熒幕則亮上一片。

不多時,丁惠笑聲一片。

只見她笑聲傾倒,身體也不住往我這靠斜,我雖不住挪開,手肘還是難免觸及她軟柔的身軀,要是心懷狹暱的猥瑣之徒,大約已心神盪漾,而我只是苦惱萬分。

未及多久,更多災難便到來了。丁惠手中的可樂杯直接翻倒,灑了我一身。

“糟了!”段必勝驚悚道,“惠姐你嫁不出去了!”

丁惠這才發現事故,臉上又紅又白,轉成慘灰一片,卻無半點血色。她兀自睜大眼,雙眼無神地注視我,心中說不出的愧疚。事已至此,說再多也無益,我連忙叫她不必介懷,讓他們幫忙照顧連語。當即起身準備去洗手間收拾一下。

廳內人員眾多,有人或是全神貫注盯著螢幕看的;也有被起身的動靜驚擾,暗懷抱怨的,我一一道歉了,穿過人群,開門去了。

我去洗手間,大致洗拭下外套表層,正值春暖乍寒、氣候一語難以道盡的時節,就算換下外套,也談不上多難受。而且在片場待慣了,像我們這類人,不求吹拉彈唱樣樣都會,但至少外表也別指望多幹淨了。外面拍戲,轉軸子地輪番來,著實不容易,要想光鮮亮麗,那是在開玩笑。

我急匆匆處理,主要是可樂汙漬,不在短時間內清理,乾涸後黏黏糊糊一片,難以去除。

我隨手取水龍頭的水打溼,將汙漬盡數去除掉,又取來抽紙拭乾。待看處理得差不多了,便離開洗手間。

剛一出門,之前見到那老頭和一位中年男子在走廊那雲裡霧裡地抽菸,那老頭見我,忽地雙眼一亮,笑著點了下頭。

我心道,人家都打了招呼,我若再不發一言,有點不大好,便老老實實問聲好。接著側身穿過,準備回到放映廳去。忽然那中年男子叫上我,問道:“電影怎麼樣?”

我先是一愣,張張口,未作答。

那中年男子又說道:“我姓白,是劉導的表親。”他指指那老人,我瞬間明白了,那老人就是劉中悟。其實之前也隱隱約約猜到,但只是不敢確定。“開誠佈公地評價,這部戲怎麼樣?”姓白的問。

“挺好看。”我說。

“哪裡好?”對方又問。

“是部成功的喜劇商業片。”我淡定地說。

《鬼才驚絕》故事本身是很簡單,講述的是一個古代的市井無賴,偶遇一支遭遇敗仗的作戰小分隊,因為懼怕牽連被殺,吹噓自身才華,機緣巧合下被敗軍的將領逼迫成為軍師,又陰差陽錯地好運氣幫他們脫離幾次圍剿風險。後來,他一次大意讓全員被抓,被敵軍的同村老鄉揭穿身份,遭到眾人的疏遠,他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最後被老鄉同情,又不是兵營的人,獨自被放了出來。走在回家的路上又想起一些過往的經歷……看到這裡,我就出來了。丁惠那通“可樂炮”著實厲害。

不過故事臨近末尾,也能猜到結局,大致是主角重新回去把人都救出來了。

“商業片?”姓白的一愣。

“恩。”我連忙解釋,“不是說商業片不好,而是說它能賺小錢錢的意思。”我是下意識說習慣了,但老一輩的人把文藝片看得很重,說他拍商業片,他會不高興。

劉中悟一聽“小錢錢”,笑得喘不過氣來。

姓白的勸他:“別激動!別激動!”他轉頭跟我說:“劉導近段時間身體不好,支氣管出點問題,血壓又高,又哮喘!”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