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笑,有什麼好笑的。”那位剛剛唱歌的老女士有點不高興地說。她的雙手絞在一塊兒,手指有些激動地抽搐,“責怪你們太太時,請先想想你們家中的母親吧!”

她年過五旬,著裝得體,一條黑紗裙子遮住她的全身,胸口佩著一塊珍珠樣式的胸針,與耳朵下懸掛的白珍珠相襯無比。

她站立在紅木扶手沙發的前面,挺著胸脯,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可這仍然不掩飾她身上的貴氣。她的兩條手臂向前傾,像是要表達強烈的願望。她儀態優雅,略帶鬆弛的臉頰上每一條皺紋都是歲月的饋贈,眼神明亮有力。

這樣一位女士發話,自然令大家笑聲全無,唯有尷尬的餘韻飄散在空中。她用她那老實又睿智的眼神緩緩掃過眾人,用低沉的語氣呻吟:“如果她真是個壞女人,你們不去娶,這不是你們的罪過!你們怎麼可以娶了個可憐的女人,又嘲笑她呢!”

眾人無話可說,高風略退縮地往後一步。

我環視四周,這是個不大的屋子,不過二十幾坪,塞下這十幾號人和一架鋼琴、幾排沙發,就已顯很擁擠了。相比起來,天花板高得可怕,上面墜著個巨型水晶燈,流光溢彩地往下投出光芒。後頭整個一面牆掛著土黃厚呢窗簾,繪紋是金菱,用細細的線繡鉤出來,看起來價值不菲。

這位老女士就站在右邊光亮顯著的地方,旁邊鋼琴後還坐著一位腳踏踏板的老紳士,聞聲望向她,神情專注,似乎蠻認同她的看法。不過出於禮節,不便發一言。

這是眾人間唯一的女性,又是位年紀能作大家母親的“太太”,自然有些玩笑不好進行下去。在她邊上的李為迎不得不站出來,賠笑道:“來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國老一代的導演,巾幗導演,韓小茹女士!”

他俏皮地朝那女士一點頭,問道:“他們該喊你什麼?奶奶嗎?”

老女士冷冷道:“隨便你們!”

她忽地又唱起來,鋼琴前的紳士連忙替她伴奏,哆唻咪地響著。“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清淺池塘,鴛鴦戲水,紅裳翠蓋,並蒂蓮開……”

遙遙歌聲傳入人耳,賞心悅目。韓小茹女士咬字未必清楚,總有點兒圓潤,不知是哪個地方的方言,可正是如此,讓這曲子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美感。彷彿一位老人、一份殘缺美,才讓這首曲子的遐想全數消散,能夠讓人單純欣賞音樂。

李為迎把下頦朝韓小茹點點,又衝我們低聲道:“她剛做祖母,可開心了!”

說完話,又朝韓小茹瞥了兩眼,臉上滿是豔羨。我望向那位老女士,她仍然昂著頭,自顧自地唱著,倒不像為李為迎的話感到高興般,反而面色冷冷的。可是唱了兩句,那彈琴紳士合唱幾句,她的臉色重新轉成溫暖,又成為那活潑可親的老婦人了。

李為迎掃了她兩眼,終於悻悻的,收回目光,笑著望我們道:“她就這個性,以前讀大學時,就是出了名的大美人!當時很多達官顯貴的二代子弟追她,她可都瞧不上眼!最後倒是給個醜八怪的才子給求到了。”

鋼琴聲砰地戛然而止,老女士怒視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說罷,她繞到檯燈柱子前的扶手椅坐下,一手託著腮,豐腴的胳膊在黑紗腕袖前露出一截,似是生悶氣。

李為迎見了,朝那邊遙遙喊道:“我這是誇你!說你美,說你心地善良,說你家那位老伴兒——有才!”

在場眾人身份大多沒這兩位高,聽得這話,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但終是笑了。

韓女士見眾人笑了,終是沒繃住臉,也是笑了。她很故意地把頭側過去,背對著我們,不想讓我們發覺她不生氣了。

李為迎見此,有些洋洋得意,拉扯著我們到遠離燈柱的位置談心,一語雙關地道:“小同志,你們要學的東西,可多了!”

王明後含糊地答應了,眼神不自覺地忽閃著朝周遭打量,顯然很好奇。這是一種上流人士對未曾踏入過的新奇場所的好奇,可李為迎誤會了,他把老王當作不明世事的年輕人了。

“我說……”李為迎遲疑地說。

他並沒有想好接下來要說些什麼話,因為他以為周遭會有其他人幫他把事情處理好,就像他年輕時,幫助那些老不死的一樣。可惜現在的年輕人,不太懂事,聽到話、遇到事了,只會躲得遠遠的,彷彿一下子變成個大蠢蛋,聽不懂人話似的,也沒有眼力見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高風賠笑拉著周遭中年人求他說一下二手車的市場;還有幾個年輕人,手搭膝蓋圍在一塊兒頭挨著頭,興致頗高地在高談架子鼓。

李為迎忽然感到無趣了,只是為強調身份似的,又重複一句:“我說——”

王明後把頭扭回來,不懂事兒似的,開口道:“怎麼了?”

李為迎忽然閉上嘴。他在心底搖搖頭。話鋒一個打折,他笑容可掬地問道:“喜歡電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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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誰不喜歡!”

“也是,你們都拍電影了。”李為迎朝他刺來試探的目光。他已經看出來,在我和老王間,王明後話比較多,也是傻子。因而他不喜歡旁邊這個總是冷冰冰,似乎一眼就能看透別人的我。

王明後沒接話,憨笑著,摸摸後腦勺。

沒辦法,李為迎只好主動搭話,拋問題:“你喜歡誰的電影?”

“這個太多了……”

“舉個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