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茅草屋百步外的地方,栽種著一株巨大的柳樹。謝清豫站在樹下,一心一意研究起趴在樹幹上的一隻獨角仙。除去陸雲繡和陸至言,其他人也都在她的附近。

未幾時,陸至言跟在茅草屋裡那個瘦削的中年男人朝這個方向走過來,一直走到謝清豫的面前。他們站定住後,中年男人便與謝清豫行一禮道:“罪臣見過靜和郡主!”

陸至言的父親陸衡,謝清豫對他是有一些印象的,只是算不得多深刻。初初開門見到人,她沒有認出來,可劉叔昨天特地確認過,再觀其反應,心裡自然明瞭定沒有找錯地方。

陸衡對謝清豫行的是跪拜大禮,陸至言跟在他的身後,同樣行一個禮。謝清豫站在原地,未曾上前去扶或阻止陸衡的行為,而是把這個禮受了,之後方才努力語氣平靜說一句:“請起。”

相比起對待陸至言和陸雲繡的態度,謝清豫此時在陸衡面前的態度,無論怎麼看都過分冷淡了。這卻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畢竟陸衡身份特殊。

陸至言如今在王府,縱有閑言碎語,也很好應付。陸雲繡被李姓商賈買入府中,後來李府散了,她流落到別處亦說得明白。唯獨陸衡這位長者,不可過分熱絡。

退一步,陸衡落到今日的地步,無不是因那一位生殺予奪於心之人。謝清豫既是皇恩的受益者,若對陸衡遭遇表現得同情,無異落人把柄,說不得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謹慎一些總沒有壞處。

陸衡謝過恩典,便和陸至言一起站起身來。兩個人稍顯恭敬的站著,陸衡複開口與謝清豫解釋一般道:“罪臣賤內身患重疾,臥床不起,未能夠前來與郡主請安見禮,還請郡主見諒。”

陸夫人身患重疾、臥床不起?謝清豫聞言一怔,明白過來陸至言出來時,為何眼眶泛紅,也明白了陸雲繡為什麼沒有出來。她點一點頭說:“我去看看。”

一間茅草屋,粗粗看來便覺得十分的簡陋,內裡陳設更是簡單。屋裡擺著一張四方的小桌子,兩條長凳,桌面上有蠟燭和陳舊的茶壺茶杯。

謝清豫乍走進去的時候,感覺一眼足以將這屋子都看盡了。肖氏躺在床上,雖說是床,但也不過用條凳、木板、稻草之類搭就,上面鋪上床褥,才好看一點兒。

陸雲繡坐在床邊,因為有人進來而站起身,慌忙拿手背抹眼淚,是還在哭。聽到動靜的肖氏轉過頭來看,見是謝清豫,便想要起身:“郡主來了……”

謝清豫兩步上前,把人摁住了。

她控制不住放軟語氣說:“您躺著吧,不礙事。”

屋裡的光線偏暗,不過不妨礙謝清豫看清楚肖氏的模樣。她人在病中,臉色過於蒼白,精神也不是很好,整個人透著一股虛弱之感,柔弱中,又有些楚楚可憐。

謝清豫問一問肖氏的身體情況,又問她平時吃的什麼藥,略表關心後,她從茅草屋出來了。臨到走之前,她對陸至言和陸雲繡說傍晚周辛會來接他們。

陸衡和肖氏這裡是沒有辦法多住其他人的,何況如果他們在這裡住下,未免太過高調也不太合適。謝清豫做此安排,他們心裡同樣有數。

沒有其他的事情,留他們一家團聚,謝清豫先行乘馬車回去。肖氏得的是癆病,她待在茅草屋裡那麼一會功夫,都竟見到肖氏咳血,大概已經是十分的嚴重了。

謝清豫以前大約聽說過這病症,幾乎醫治之法……這樣無力的一件事,真的令人十分喪氣。她覺得是不是什麼地方弄錯了,他們千裡迢迢來桐城,她送陸至言見他的親人,為什麼總沒有好點兒的結果呢?

回到府宅,謝清豫去了杜雨珊那裡。杜雨珊見她像霜打過的茄子一樣,之前又多少聽聞陸衡妻子的身體不太好,不必多問都把原因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杜雨珊問:“見到沒?”

神遊的謝清豫點一下頭,沒有說話。

杜雨珊幫她倒杯茶,送到她的面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犯不著胡思亂想。”

“沒有……”謝清豫握住茶杯,嘆一口氣,“是想不明白。”

杜雨珊道:“想不明白什麼?和表姐說說。”

“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個樣子。”謝清豫低聲說,“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怎麼會錯了呢?自然沒有錯。”杜雨珊語氣異常的堅定,謝清豫抬起頭,她又繼續說,“如果你沒有做這些,他們不可能來桐城,也許最後一面都見不上。”

“若變成那個樣子,他們定會因此抱憾終身。可是現在呢?因為你,至少他們不會有這樣的遺憾了。既是如此,你何錯之有?不但沒有錯,他們若是有心,還應該感激你。”

謝清豫猶未被說服,眼底有清晰可見的遲疑。

杜雨珊能夠理解她此時的想法,卻不會去認同這樣的想法。

她的初衷無疑是很好的,期許也是。可擺在面前的事實與預想中的那些不相符,還會讓人感到悲傷,她也因此陷入自我懷疑,無法確定自己到底做得對或不對。

杜雨珊可不願意眼睜睜看自己表妹這個樣子。

思索半晌要怎麼開解謝清豫才好,她再次開口:“豫兒,你得明白一件事,不論你有沒有來桐城,受苦的人還是在受苦,身體不好的人也是一樣身體不好。”

“這些事情,是你也是他們沒有辦法改變得了的。”杜雨珊認真對謝清豫說,“因為沒有辦法改變,便唯有選擇去接受它、面對它,畢竟逃避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你沒有帶他離開長安,他不會見到自己的姐姐,他的姐姐靠自己也離不開那個噩夢一樣的地方。你沒有帶他們來桐城,他們見不到自己的爹孃,會更加痛苦。現在他們見到了自己的爹孃,哪怕情況不是太好,但不論怎樣,至少可以多一點陪伴,是不是?”

這些話都沒有錯,謝清豫必須得承認是這個道理。

她看著杜雨珊,點了一下頭,情緒卻低落:“我本來以為,能讓他高興一點兒……”

“那不是你能掌控的事情啊。”

杜雨珊說著,又故意逗她,“你之前不是和我說,不圖什麼嗎?現在怎麼又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