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朝陽普照。

司禮監掌印太監宋吉, 胳膊上架著浮塵, 一遛小碎步子穿過畫棟飛甍的正殿, 徑自來到皇極殿的書房。

輕叩了三下門後, 躬身而入。

今日乃旬假, 百官休沐, 首輔大人因著無需上朝, 故而一早便來到書房批閱近幾日積壓下來的奏摺。最近正值賦役制度改進,各地方呈上來的奏摺堆積成山。

一個小太監正手執墨錠伺候在書案前,於一方白端硃砂硯上小心研磨著。那丹墨瑩滑細膩, 不染半分雜質。

謝正卿握筆在那硯臺上沾取了些許硃色,穩穩落筆。

這時聽到宋吉上前奏報:“大人,民間對於賦役新制的看法, 皆已由密探們整合好呈過來了。”說著, 宋吉雙手舉著一個冊子往前呈去。

宮中一直設有密探部門,專門負責收集整理百姓的意見, 特別在一些新政新制實施推行時, 可以及時掌握民間的風向。在有需要的時候, 亦可適當帶動輿論風向。

謝正卿接過冊子來大致看了看, 面色平靜, 這與他此前猜測的差不多, 清一色的讚揚。這次的新制利國利民,旨在減輕百姓的賦稅壓力,故而不會有不好的聲音出現。

他將冊子放在一邊, 繼續沾了沾朱墨批閱奏摺。要按往常這種時候宋吉早識相的退下了, 生怕攪擾了首輔大人處理家國大事。

但這回,宋吉卻一臉糾結的留了下來。他有件額外的事要稟報,可是又不想現在打斷大人的正事,便只好先在一旁候著,待大人得空時再開口。

他跟在謝首輔身邊這麼多年,謝首輔自然也清楚他的作風,這會兒見他賴著,便抬眸瞥他一眼:“還有事?”

“有……有一件。”

見宋吉應的吱吱唔唔不夠痛快,且這糾結的神情也不像是在說公務,如此,謝首輔也隱隱猜到了個方向。

便問道:“蘇家?”

一下正中靶心,宋吉雖覺開口為難,也只得如實稟道:“大人,奴才依您叮囑,派出密探之時也額外託付了兩句,叫他們每日留意一下蘇府的動靜。結果,自昨日便有蘇姑娘的不堪流言傳出,竟在市井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忽地將手中毛筆一撂,謝首輔神情嚴肅的問道:“是何流言?”

宋吉遲疑再三,只覺進退維谷!照實說委實是不登大雅,可撿著輕的說又有攛瞞之嫌。

見狀,謝正卿屏退了研墨的太監,既而聲色俱厲的逼迫宋吉:“照實說!”

宋吉趕忙跪地,誠惶誠恐的將所知一一道來,儘可能詳盡。待他一通稟奏完後,抬頭時,卻見大人手中正攥著一大團兒紙。

那是……一本兒奏摺。生生被捏成了這副模樣。

宋吉知首輔大人這次是真動怒了,趕忙請示道:“大人息怒,不如派人去民間制止這些謠言,凡事提及議論此事者,悉數抓起來一一下牢!重刑之下必能震懾,如此好還蘇姑娘一個清白聲譽。”

“悠悠之口,宜疏不宜堵。此事可有查到源頭?”在謝正卿開口問這話時,心中已然有了些猜測。

“回大人,這些故事的源頭是來自一間酒肆說書的先生,不過這個說書先生和旁人卻也不同,是專門兒在那些酒肆妓坊裡講香豔段子的。之前也聽說有個不知得罪了什麼人的佐雜官,被人使上銀子敗壞門楣,將他家中女眷拿去編排成段子供人取樂。”

“之後呢?”謝正卿抬眸。

宋吉臉上訕了訕,有些怕講出口,但對上大人那冷俊的臉,又嚇的只得老實說道:“之後……聽說那個佐雜官連帶著妻女一家三口,在家中懸樑自盡了。民間所謂的‘唾沫星子淹死人’也是不無道理的。”

那冊折爛了的奏摺在謝正卿的手裡被攥得更緊了些,封和底兒的加硬部分被生生折斷,邊稜銳利處卡在手掌心,卡出一道道泛白既而泛紅的深印子。

他尚不知她是否已聽到了那些葷話,但想到那一張張臭嘴裡唸叨著她的名字,他便想將那些嘴一張張的撕爛!連帶舌頭也割下來餵狗!

宋吉‘噗通’一聲跪到地上,彷彿覺得這樣說話能令首輔大人略微息下怒。他道:“大人,探子們也只是在收錄民情時順帶著聽到的,並未做深究。奴才覺得要不然派人去查查那間酒肆,逼問那個說書先生是得了什麼人的好處?”

“哼,你以為能使出這陰損下流招數的人,會這麼大搖大擺的告訴那個說書的真實身份?”

謝正卿一提點,宋吉也恍然明白了。是啊,這時候能對蘇家下手的,想來無外乎那幾家,他們又怎會蠢到親自去這種地方買通打點。其中必是彎彎繞繞,兜兜轉轉,尋不見源頭。

縱是這般,謝正卿心中也已有了眉目。躲在幕後操縱此事的,十之七八就是汪萼!

旁人再不滿蘇家的解禁,也還不至於衝著個小姑娘下手。也只有汪萼做此事能得一箭雙鵰的後效,一來打擊敗壞了蘇明堂,二來挽救了自家女兒。將蘇妁拖下水,轉移了來自市井的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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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查了,找人來擬榜,過會兒送至府衙張貼,貼至戊京的大街小巷。”

聞言,宋吉臉上怔了怔,一時想不明白大人這是要張貼什麼榜,只心道難道是要廣而告之傳言為虛,不許再議?但這樣一來連之前不知道的這下也知道了,不等於是愈發助長了流傳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