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溪縣, 蘇家老宅, 這會兒二老爺蘇明遠正在偏堂飲茶, 夫人柳氏邊陪著飲茶, 也邊做著些女工手活兒。

如今二房這小日子過得倒是滋潤, 諾大一間宅子, 就只剩他們一家和大房家的二少爺一家在住了。

想當初三房蘇明堂舉家搬進京後, 大房家的二老,以及大少爺蘇博清也進了京,再後來連雲娘都跟去了。老宅子這邊兒一下就寬鬆了許多。

“老爺, 您說咱們也從我孃家回來有些日子了,是不是該跟老三那邊兒走動走動?”剛問出口,柳氏忽地又想起什麼來, 臉色一沉補了句:“當初咱們走時雲娘可是親眼看著的, 指不定到了那邊兒怎麼給老三家的編排咱們呢!”

柳氏說話時放慢了手裡的活兒,生怕稍一分心便繡不好。說完又緊跟了幾下針腳, 將那朵牡丹繡完。咬斷線, 她將整個紅綢子抻好在眼前仔細端了端, 不甚滿意。

原本一臉閒適愜意的蘇明遠聽了這話, 不免眉頭微蹙, 放下手中茶壺, 不易察覺的嘆了聲。

這事兒他也愁,可又實在懶得去應付。

三弟蘇明堂一家出事被下牢時,大家都篤定他開罪了當朝首輔死定了!那時雲娘急趕著往京裡去, 可他們一家卻是跑的比誰都快, 連夜卷著家當就跟柳氏回了孃家避風頭!

可誰知蘇明堂一家非但無事,還升官了,官拜四品,直達朝堂!

“哎,當初大難臨頭時咱們跑了,如今人家升官兒咱們再去,這臉上可無光啊。”

老爺這麼說,柳氏也是早便預料到的,若不然也不會將這個念頭生生在心裡壓了多日不敢提。

可再看看手裡的紅綢,板僵粗糲,稀疏寥落,任她如何精心的去繡,那針腳就是扒不住!這明明是市面兒上最廉價的料子,卻要拿來給女兒繡蓋頭。

柳氏負氣將紅綢往身邊的方几上一擲,語帶埋怨:“當初老太爺一走,老三便重拾起了科舉,堅持走仕途。老大也繼承了蘇家的布莊,再慘淡也總算有份營生。唯獨你,不曾想過半條出路!”

見柳氏好端端的又心生不滿,蘇明遠也有些忍不了:“大哥是得了布莊,可當初也是按市價折算好,三房平分的銀子!若不是大嫂回孃家借了錢分給咱們,那布莊給你,你拿得出銀子分給老大老三家嗎?”

“好啊你個蘇明遠!你才從我孃家避了風頭撿了命回來,這就埋怨起我孃家窮了?”柳氏喘著粗氣從椅子裡彈起,戟指怒目。

“老三家壓根兒就沒事!何談撿了條命?”

“這會兒見人家升官兒了你知道說沒事了,可當初你怎麼不這樣說呢?我們娘幾個加起來都沒你跑得快的!”

見柳氏越說越來勁兒好似動了真格,蘇明遠不願再激怒她,便老實坐在椅子裡不再吭氣兒,任柳氏歇斯底里的發瘋。

柳氏也不讓人失望,上前兩步一把奪過蘇明遠復拿在手裡的紫砂茶壺,‘哐當’一聲就扔在了地上!頓時碎了個八半兒。

“就分佈莊得來的那點兒家產,兩個兒子娶妻時就花了個底兒掉!生子時更是全靠你那兄弟的幫扶!如今嬋兒及笄了,可你這個當爹的卻連份兒像樣的嫁妝都給她備不起!”激動之下,柳氏又拿起方几上剛繡好的那個紅綢扔在了地上,復又上去猛跺了幾腳。

這樣拿不出門兒去的嫁妝,不要也罷!

“你……”蘇明遠瞋目切齒的瞪著柳氏,氣的全身哆嗦,可又說不出什麼話來。

他理虧,從過了而立之年便因身子不怎麼康健而提前縮在府裡養老,家中用度主要源自長房的接濟。他確實對不住這個家,給女兒備不下嫁妝,也給兩個兒子安排不下好差事……

一連摔了幾樣物什,柳氏宣洩了個痛快,很快便又恢復了冷靜。她今日可不是來同蘇明遠吵架的,她是要來想法子的,可不能讓憤怒衝昏了頭。

“罷了,這些舊事多提也無異。”柳氏換了副口吻,開始苦口婆心起來:“可是老爺,眼下咱們連米麵都要用盡了,總不能這樣耗下去等死啊。眼下當務之急,還是和老大老三那邊兒恢復走動,得些接濟……”

“哎,”蘇明遠看著碎了一地的紫砂碎片兒,心疼不已,以後他連個像樣的茶壺都沒了。

柳氏的問題更讓他頭疼,莫說是老三下獄之事他逃了,就是撇開那事不提,單是老三進京那會兒他們和大房搶著瓜分那兩個院子,就已將大房給得罪了。

蘇明遠搖搖頭,“這一步難邁啊!”

柳氏卻篤定道:“難邁也得邁,為了女兒,為了咱們自個兒!”

***

翌日一早,曉雨初霽。

一輛簡陋的馬車行駛在進京的路上,車內坐的是蘇明遠兩口子,還有他們的小女兒蘇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