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 自然是由做下屬的先上前探明無危機後, 才會再讓謝首輔進去。但這次關在裡面的是蘇姑娘, 他自是不想旁人看到她的狼狽相, 特別還是在經歷過水刑之後。

蘇妁被黑布蒙著眼睛, 口中也被塞了東西, 手腳還都綁著。她看不見, 摸不著,也不能問,只能任由那不知是危險還是救贖接近。

接著, 她口中的東西被人取下,她終是能暢快的喘息一口。她想問是誰,奈何口中太乾, 沙啞的竟發不出像樣的聲音。

接著她感覺自己手腳上的繩索被人小心解開, 她急著自己去揭矇眼的黑布,可剛揭下黑布, 眼又被一隻大手遮上了……

慢慢適應那指縫兒間透過的細微光束後, 她才明白, 這會兒日頭正盛, 這是怕她在黑暗中沉寂太久, 眼睛被灼傷。

能這樣做的, 她知道是誰了。

“別怕,我在。”果然,那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先前好一陣兒都不知道哭了, 他這一開口, 她竟又哭了出來。

“別睜眼,我帶你回去。”謝正卿將蘇妁往懷裡一攬,將她的臉朝向自己胸膛,大步往外走去。

過了一會兒,蘇妁知道他們是坐上了一輛輦車。但她聽他的話一直沒有睜開眼看。

又過了一陣兒,車停了,她被他抱著在皇極殿內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後終於被放到床上。

接著,她聽到抖動床幔的窸窸窣窣動靜,然後聽到他說:“可以睜眼了。”

緩緩將眼睜開條縫兒,蘇妁見自己躺在龍榻上,有幔帳的遮護,帳子內只有微芒,故而她的眼睛並不覺得刺痛。

謝正卿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然後搓搓她凍得煞白的臉蛋兒哄道:“別怕,太醫馬上就到。”邊說著,又往她身上捂了兩層被衾。

“我不要太醫……”那雙煙眸中滿噙著清泉,泛著委屈和倔強。調整了許久堪堪才能開口,她的聲音帶著呀呀學語般的稚拙。

她伸了伸溼漉漉的兩隻胳膊,她此刻想要的是他。

謝正卿怔了怔,她這是在……要他抱抱?

見他不給回應,蘇妁似是受了更大的委屈般,想起出事前的那幾日,他對她近乎不聞不問,連偶爾回來一起用膳都帶著莫大的疏離。頓時清泉湧落,聲音也跟著抽噎起來:“為什麼……”突然就討厭她了?

討厭?他何曾討厭過她。

一把將這執拗的小可憐兒攬進懷裡,謝正卿又不停的往她身上堆著棉被,生怕再受一點兒風寒。

嘴裡則不住的哄道:“好了好了,我在,我在。”

他以為她留在這兒一切只是為了蘇家,就連迫使自己迎合他,取悅他,也皆是帶著明確的目的。

可他竟錯了……

蘇妁使勁兒往謝正卿的懷裡鑽了鑽,將小臉兒貼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此刻的擔心與激動。

她也不懂,明明畏他畏的要死,不知不覺間,卻又將他視為期待和依賴。

那個時候,她被水嗆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是真的要挺不過去了。只是在告別之際,她想起的竟不是最愛的爹孃。那時,她眼前走馬燈般閃過他欺負她的一幕幕,而心底裡卻是帶著嚮往跟甜蜜的心情。

難道這就是……喜歡?

接下來,在太醫診脈前,平竹先為蘇妁拿浸了熱水的棉帕擦了全身,又換了身兒新的寢衣。太醫診過脈後,認為嗆水太多,累及肺部,需吃幾副藥慢慢調理。

因著皇極殿內有高麗進貢來的上好人參及各類補藥,故而太醫所開的補氣固脫方子里加的皆是名貴藥材,說是兩日便可見效。

太醫走後,謝正卿命人去煎藥,自己則在帳子裡換起了衣裳。先前那件袍子已蹭滿了水漬,只是之前滿心顧著蘇妁沒心思去整理,這會兒既知已無大礙,便想身上乾爽著些。

脫掉斗篷和外袍時他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但發現裡衣也溼透了需一併更換時,他轉過身看了看蘇妁,見她正有些躲閃的迴避著這個場景。

他倒是不怕她看,可她眼下病著他又何必弄這些輕浮舉止來逗弄她,便笑著在她額前輕吻了下,然後將最上層的一床輕薄被衾往她頭上扯了扯,將她臉遮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