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至白露, 夜半的涼風捲著幾滴小雨拍打在窗牖上, 就著寢殿內熄得只剩一盞的昏黃燭光, 顯得有些悽悽哀哀。

蘇妁躺在龍榻的最裡側, 朝裡側著身子, 獨蓋一床被衾。重重幔帳將她與謝正卿遮護在這張一丈見方的龍榻上, 她已儘可能的貼裡擠在雕花門圍子上, 始終睜大著雙眼,心中惶恐不安,覺得這一夜隱有危機四伏。

謝正卿的命令她不得不從, 他要她留在身邊兒睡,她便別無選擇。可這種事又叫她如何坦然面對?她僵著身子直崩崩的橫在床上,累了連扭動一下都不敢, 生怕讓那人發現她還未入睡。

算起來上床也有小半個時辰了, 謝正卿卻依舊倚在床頭的書櫥擱架上,手裡翻著一本又一本的奏摺, 既沒有要睡的意思, 也沒有碰她的意思。不過據依蘇妁之前的留意, 書櫥擱架上共放著十五六本奏摺, 算著這會兒也該要見底兒了。

終於, 她又聽到謝正卿將奏摺放下的聲音, 這回卻沒有再拿起一本。他全看完了……

蘇妁不由得抓緊了被子,咬著下唇,瞪大眼睛細細聆聽著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接下來, 便忽的眼前一黑, 最後那一盞燈也被謝正卿吹熄了。

她緊張的理了理身上的寢衣,儘可能將自己包裹的安全些。宮婢們送來的這件寢衣是冰蠶絲質的,輕薄透氣,卻讓她難以安心。

“我今晚不會碰你。”背後那個沉磁的男人聲音彷彿是貼著她的耳畔發出,還有團團熱霧侵襲著她的後頸。

他這是發現她沒入睡了。

“大……大人,民女不懂……”蘇妁顫顫巍巍的,他的話雖令她好似解脫了般,可又帶來了有如百爪撓心的費解!他到底為何非要將她留下來同床共枕,難道只是故意嚇她?

接著蘇妁就覺得肩上一沉,一條胳膊隔著被子壓了上來,同時謝正卿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不喜歡雨夜。”

說罷,壓在蘇妁身上的那條手臂往回攬了攬,將她連同被子一併撈入懷裡。

與虎狼共枕固然可怕,但聽了謝正卿的話蘇妁也略微踏實了些。他只是不喜歡雨夜,想懷裡抱著點兒什麼,這種感覺她也曾有過,故而她信他真的無意用更過份的方式欺負她。

他不過就是拿她當個暖懷的物件兒罷了,在他眼中,她跟那些絲絨枕、錦被、暖爐……無任何區別。

不過也正因著謝正卿將她摟在了懷裡,才使得她原本直僵僵的身子漸漸軟了下來。在意識到並無更大的危險後,蘇妁竟漸漸入了夢鄉……

夢中,還是那副場景。

紅日當頭,蘇家三十餘口人跪於高臺上,身後舉著大刀的漢子一臉的凶神惡煞,那刀鋒在陽光下泛著蕭蕭寒光。

謝正卿依舊著那身玄色朝服高坐在御輦車之上,冷漠的看著這一切。他說蘇家犯了大不敬之罪,而他給了她機會,是她沒有抓住。

接下來蘇妁便再次聽到那些悲嚎聲和慟哭聲……

“啊——”她尖叫著醒來,額頭已是嚇出一層冷汗!緊接著她感到身上一緊,陷入一個溫暖有力的懷抱中。

“別怕,我在。”謝正卿那低沉的聲音就貼著蘇妁的耳畔,她甚至感覺到他好似在她的耳垂兒上輕咬了一下,頓時一股子麻麻癢癢擴散至全身,她不由自主的往他懷裡縮了縮,手中緊緊攥著他環過胸前的胳膊。

藉著這個懷抱的溫暖,蘇妁稍稍平復了些,只是手仍然緊緊抓著謝正卿的胳膊。

他便在她披散的頭髮上用力吻了幾下,那溫熱的力量透過如絲綢般軟順的青絲沁入她的肌膚。

謝正卿猜的不錯,蘇妁果真是見不得血。

上回是他當著她面兒處置了兩個舞姬,她當晚便做了噩夢。這回錦衣衛又在她眼前斬了汪家護衛的胳膊,他便料到她這一夜必受夢魘困擾,無法安寢。

旁人的噩夢多是醒來便能認清只是虛假罷了,可蘇妁的夢卻不同,她的夢好似與現實有著絲絲牽連,即便是人醒來,也彷彿逃不開對那夢魘的恐懼。

他雖不知她的夢裡有何妖魔鬼怪,但他留她在自己身邊,便是相信自己能鎮住那些魑魅之流。

“告訴我,你夢到了什麼。”邊命令式的口吻說著,謝正卿邊將懷裡的人兒轉了個圈兒,迫使她面對著他。

黑暗中,蘇妁什麼都看不見,可她能感受到緊貼自己鼻尖兒的謝正卿。他的呼氣輕柔的噴灑在她的鼻尖兒上,她整個人被他的體溫包裹著。

“民女……”甫一張口,蘇妁便覺察出一絲彆扭。

他緊擁著她,還曾那樣熱烈的親吻她,明明在身體上已是如此親密的關係,卻還是要用這般疏離的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