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各家晚飯之際, 一輛楠木馬車徐徐駛過長街, 轆轆的車輪聲柔和而穩健。夕陽下, 馬車如同披了層單薄的金裝, 越發顯得繁貴富麗。

車裡坐的是謝首輔與蘇妁。首輔大人坐在面轅門的主位, 而蘇妁則貼著他左手邊兒一尺的位置端坐著, 面帶兩分拘謹, 又並著三分喜悅。

方才在東暖閣她被謝正卿逼進牆角,以為他是真的因金釵之事動怒了,而他卻只說讓她換身厚些的衣裳, 待她換好出來,他竟親自送她回蘇府見爹孃!

蘇妁心裡明白,《鵲華辭》的案子一日不能洗脫爹爹的嫌疑, 她便要留在紫禁城為質, 如今也不過是謝正卿額外開恩許她回來報個平安。而這已是莫大的恩典,否則蘇家人此刻皆應在通政司的大牢中。

掀開車簾看了眼窗外, 蘇妁知道再有半柱香便能到了。

“大人, ”她怯生生的抬頭看著謝正卿。他閉目冥思好一會兒了, 也不知是在思量朝中之事, 還是仍為她轉贈金釵的事兒生氣, 才刻意不理她。

“何事?”謝正卿緩緩睜開, 冷冷的瞥了蘇妁一眼。

明知他現在有氣,可蘇妁還是不得不開口請求道:“首輔大人威儀凜然,讓見識短淺的小老百姓望而生畏……民女的大伯大娘還有府上的丫鬟皆未見過什麼世面, 民女怕他們失儀衝撞……”

“我會命馬車停遠些等你。”不待蘇妁吞吞吐吐的說完, 謝正卿便言道。

他自然是懂她所想。蘇家本就因詬誶他而獲罪,眼下見他自然是怕的。他若進去了,蘇家老小免不得要再三叩頭求饒,那蘇妁便不是來報平安的,而是來嚇他們的了。

見他痛快答應,蘇妁暗暗舒了一口氣。

約莫又過了一刻,馬車在蘇府的前一個巷口停了下來。蘇妁朝謝正卿頷了頷首,接著便跳下車朝著蘇府小跑而去。

謝正卿撩開簾子,一直目送著她那嬌嬌小小的身影進了蘇家大門……

他那雙幽黑的眸子微眯了下,守門的衙役呢?

這廂蘇妁也納悶,她徑自開啟大門邁進了院子,可院子裡的場景卻讓她怔住了。

蘇博清被兩個壯漢按在地上!口中塞著一大塊布,除了悽悽哀哀的嗚咽聲一個完整的字兒也說不出!拼命的掙扎,也只是令身上壓著的那四隻大手更加賣力。那兩人像俘獲了一隻吃人的猛獸般,咬牙切齒的按死了他!

而院子裡的一棵龍爪槐上亦是哀鳴聲不斷,蘇妁抬頭看去,竟是雲娘被綁著雙手吊在上面!樹下是一個手持粗長皮鞭的漢子,他金剛怒目的瞪著雲娘,將手中的鞭子在地上狠抽了下威嚇。

那聲音駭人,特別是剛剛已捱了兩鞭子的雲娘,單是聽到這聲音就覺得身上又綻裂出幾道傷口。

“你們是什麼人!”蘇妁緊攥著拳頭。面對這些人,她的心中已被憤怒填滿,容不下半分畏懼。

押著蘇博清的那倆莽漢離她最近,之前覬覦雲孃的那個漢子手上不由得鬆了鬆,目不轉睛的盯著蘇妁,顯露出幾分痴念。

他目光逐漸下滑,貪婪的落在蘇妁胸前,情不自禁的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又咽了口。心道這丫頭帶勁!臉兒長的嫩生,兩顆水蜜桃卻熟透了似的,顫顫巍巍讓人眼饞……

他又轉頭看了看雲娘,暗暗權衡了下。一個是小家碧玉,一個是嬌豔無匹,他果斷的朝著屋子大喊道:“汪大小姐!小的不要剛才那個小娘子了,要新來的這個成不?”

這一聲,蘇妁明白了。

果然,盈盈自屋裡走出來的是汪語蝶。她笑著,笑的張狂。大聲回道:“成!打完四十鞭子兩個都留給你,讓你享享齊人之福!”

“汪語蝶你瘋了麼?你憑什麼來我們蘇家耀武揚威!”蘇妁氣極,躍過那些人徑直來到汪語蝶跟前,“啪”一巴掌甩在她的右臉上!

捂著火辣辣的臉,汪語蝶怒瞪著眼抬起頭,眸中狠厲隱隱透著殺意,喝道:“把她也給我吊上去!”

應聲,先前綁雲孃的那個漢子湊過來,伸手就要抓蘇妁的胳膊!可他明明朝著蘇妁的身上抓去,手卻莫名的使不上力。

低頭再看時,胳膊已不見了……

“啊——”那人還未反應過來,倒是蘇妁嚇的尖叫一聲往後趔趄了好幾步,摔倒在地上。她看著不遠處掉落的那個血淋淋的手臂,一陣兒反胃!

接著便見十幾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從牆頭上跳下來,團團圍著她,將她護在中間。幾乎是同時,一雙溫熱有力的手攙在她的腰上,將她從冰涼的地上抱起。

看著眼前這一幕,汪語蝶愣住!他雖未近身兒見過謝首輔,但憑著幾次遠遠見駕也大約知道是個什麼型的,她篤信此時站在一堆錦衣衛中間的男人,正是謝正卿!

只是她想不通,蘇家不是將首輔徹底開罪了麼,怎麼他會對蘇妁這般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