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王府已是傍晚時分,在外面溜達了一天,阮詩萍可算是累壞了,嚷嚷著腳都快走掉了,就一瘸一拐地回房休息去了。

西惜安頓好表妹後就去尋找湯兆隆,對這個夫君,她怕歸怕,但不會放過一點撩他的機會。

湯兆隆正在後院的假山旁刻木頭,和每天早晨滿頭大汗,拿把碩大的鋸子“嗤嗤嗤”不同,此時的他一手拿著把雕刀,一手拿著塊掌心大小的木片,在上面小心翼翼地雕刻著。他坐在一塊石頭上,修長的雙腿隨意地盤著,身旁放著一堆大小不一的銼子,時不時地拿起一把在木片上摩擦摩擦。

他微微蹙著眉,額頭上布著一層薄薄的汗珠,餘暉將他的肌膚染成淡紅色。西惜看著自己夫君專心致志的樣子,微微一笑,站在他身後不忍去打擾他。

“回來了。”湯兆隆沒停下他手上的活,低著頭開口,身旁的幾只麻雀受到了驚嚇,撲稜撲稜地四散飛走。

“嗯。”

“玩得開心嗎?”

“開心。”

湯兆隆不再開口了,握著把銼子全神貫注地打磨著木料的邊角。空氣安靜得讓西惜有些害怕,她沒話找話地說道:“這城裡可好玩啦,我們還碰到走索的呢!”

“走索的?”湯兆隆輕笑道,“我記得詩萍很愛看這把戲吧。”

“可不是!”西惜掩嘴一笑,“她呀,看見走索的就走不動道了!我還打趣她說是不是看上那賣藝的小帥哥了,沒成想這丫頭還真生氣了!”

湯兆隆沒有搭腔,但西惜清楚地看見他嘴角勾了勾,不禁心裡泛起一絲甜蜜。她換上沉靜的語氣,繼續說道:“這次出門,看到的景象,著實出乎妾身的意料,妾身本以為……”

“你本以為本王這景平城常年遭受匈奴的騷擾,勢必民生凋敝,哀鴻遍野,百姓們家徒四壁,個個食不飽腹,衣不蔽體?”

“……但是沒想到,這城裡的人們竟生活得如此和平安逸,”西惜的眼前突然閃過許多畫面,腦海中出現了很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不像京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地方雖表面上看起來繁華熱鬧,且需在路邊小巷裡走走,就能看到每天都有餓死的,凍死的,累死的,被活活打死的……屍體。”

湯兆隆手上的工作停了下來,臉上浮現出一抹嘲諷的微笑。

“那裡的達官貴人,從來不把百姓當人看。在他們看來,窮人就是牲畜,是驢,存在的意義就是替那些貴族拉動磨盤,磨出細細的白麵兒。那些老爺們拿著鞭子,抽打在驢兒身上,兇神惡煞地喊著:‘不準停,不準停!’,直到他們被榨幹最後一滴血液,抽盡最後一滴骨髓,憔悴地死去。老爺們再把他們的屍體曬幹,做成驢肉幹,謂之曰物盡其用……”西惜眼神放空地看向遠方,口中不由自主地說道。

湯兆隆扭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的王妃,隨即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這比喻還真妙!”

“王爺有辦法拯救萬民於水火嗎?”

湯兆隆定定地盯著西惜的眼睛,西惜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良久,湯兆隆搖了搖頭:“沒有辦法,我不是聖人。”

“假如,我是說假如,江山落在王爺手中,這國家的未來會怎樣呢?”

聽到這話,湯兆隆眼中好像有什麼光芒閃了一下,但只是一瞬,便又恢複了原來波瀾不驚的樣子:“沒有這個假如,我沒興趣和太子爭奪江山。”

“那王爺有興趣做什麼呢?”西惜瞥了眼一地的矬子雕刀,“刻木頭嗎?”

湯兆隆笑了,笑得彎了腰,笑得止不住。

“我對什麼都沒興趣,只想好好活著。”

“您真的甘心只是活著嗎?”

“你不懂,”他說著搖了搖頭,“光是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

湯兆隆看著手中雕刻完畢的木料 ,突然抬起頭沖西惜喊道:“喂,接著!”

他把手中的東西朝西惜擲去,西惜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向自己飛來的小玩意,拿在手裡把玩了一下:“這是什麼?”

“護身符,本王親手雕的,賜你了。”

西惜低頭看著那塊木料上刻著的佛陀,手藝還真稱不上精緻,但卻讓西惜的心跳漏了一拍。

“天哪,我剛剛說了些什麼胡話?”西惜臉龐一陣發燙,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最近腦袋越來越不好使了,都開始胡言亂語了,不會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吧……”

西惜小聲嘟囔著,逃也似的離開了後院。

湯兆隆凝視著她的背影,口中喃喃道:“你不懂……你真的不懂嗎?”

回到廂房,西惜把自己摔在床上,拿被子矇住頭,悄悄拿出湯兆隆送她的護身符,“咯咯”地傻笑著。

“歡樂啊歡樂,他送我東西了欸,這是不是叫作定情信物?”

【不是歡樂,是歡歡。】

“嘻嘻嘻,他是不是也沒有那麼討厭我……”西惜嬌羞地躺在床上滾來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