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郎放下筆出來,直接在上座坐了。

郭裡正看了眼另一個上座,見他沒有請自己上座,皺了皺眉,在下首坐了。

崔氏還沒得了確信的話兒,看郭家的兄弟和裡正過來,連馬長河也跟著一塊過來,悄悄觀察胭脂的神色,看她眼神有些冷,吳大郎的神色也不是很好,很是淡漠,微微放下心。這郭家可能要適得其反,越勸越招人煩!

她小聲跟胭脂打了招呼,看了眼她腳上的羊皮靴,轉身走了。那羊皮靴毛長,再加一層棉花,穿著是暖和。她那裡還有兩塊緞子,雖然不是很好,但她繡活兒不錯,給胭脂做上一雙鞋,不管她穿多穿少,鞋子在那,她的心意就在那。

看了看手上的兩副花樣子,她既然畫了這樣的,應該是喜歡這樣的。回去就照著這個花樣子繡吧!

胭脂坐在另一邊上座上,端著茶杯,抿著茶。聽著郭大郎和郭二郎講,昨兒個他們走後郭樹根更嚴重,差點昏迷的話,垂了眼,吹了吹茶杯上面飄著的茶葉。

郭裡正一副長輩的姿態,語重心長的對吳大郎諄諄教誨,不能忘本,不能逆孝道而行,說著這麼多年郭樹根和李青兒的不容易,說著郭家的艱難。子曰了一堆。

胭脂聽他們說著說著,話裡就帶了責問,冷笑出聲,“子曰的有時候也不一定就是對的!”郭裡正皺著看向她,“婦道人家,又哪裡懂得聖賢之語!”

“子曰的都是對的,也就不會有諸子百家了。天下學問大同,但三教九流皆是學問。佛語說,萬物眾生平等,一草一木一沙一粟皆為佛。再者…”胭脂掃了幾人一眼,“聖賢之論多高深,怕是有些人根本不能領悟其深意。斷章取義,妄加揣測,便信以為真,奉為圭臬,也實在可笑!”

“你……”郭裡正滿臉慍怒,卻聽出胭脂也是有點學問,不然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不知道郭裡正是怎麼理解的?”胭脂挑著看著他問。

郭裡正看她還考問起自己來了,心裡有些氣惱,但看吳大郎不僅不阻止,還露出想知道的神情,他心裡暗哼了一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多少人都知道是何意思。這話是貶義,也是自私自利之人的行惡的推脫之語,作惡的藉口!”他意有所指。

胭脂呵呵,“自私自利的行惡之人的確用這句話來為自己做的惡辯護,推脫。但他們也如郭裡正一樣,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為’字不是重調去聲,而是陽平調。”

郭裡正皺眉。

郭二郎看了眼吳大郎,插了一句嘴,“我們也都沒念過書,這些啥聖賢的話,我們也都不懂。我只知道,為人孝道,是子女根本。”

胭脂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繼續道,“聖賢之論也是很好理解的。子曾經曰過: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荀子也曾曰:入乎耳,著乎心,為己也;入乎耳,出乎口,為人也。人不為己,天地誅滅。不修陰德,不顧德行,天地不容也!多少人口中念著聖賢之道,拿聖人行事。卻連聖人之言都曲解到面目全非,完全背道而馳,簡直可笑!”

“你…你……”郭裡正嘴邊的‘胡言亂語’硬是說不出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麼惡言的話,還能被曲解成這樣!?

可是她說的好像真的是那麼個道理,孔聖人,荀子,說那樣的話,照那個理解……

“也怪不得郭裡正只是個秀才。”胭脂冷冷看他一眼,抿著嘴,端了茶。

這下郭裡正憤惱了,他竟然被一個無知婦人給駁論的答不上話來,簡直也太丟人了!竟然還嘲諷他只是個秀才……

丟人也是自找的!有啥話不明說,非得拿聖賢之論壓人,以為誰不會呢!秀才又如何?了不起?她男人是舉人!胭脂暗哼一聲,喝自己的茶。

立在門外的羅媽媽抿嘴笑,今兒個還真是長了大見識了!明明就是短短時間爆發,在好些人眼裡,他們家怕就是個暴發戶。可她看少奶奶也好,少爺也好,都品行高潔,規矩儀態都是上等。怕本就不該是這淺水窪的魚!

吳大郎看著氣哼哼的喝茶的人兒,眼裡笑意流轉。他的小丫頭,終於捨得露一露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嗎?還真是兩個意思啊!

郭裡正不認為自己錯,辯駁道,“你又如何知道,你說的就是對的,而天下眾人的理解都是曲解!?”

胭脂隨口應,“哦。這本來就是修行,看個人理解水平的。就像那互相矛盾的俗語一樣,有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還有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有的說: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有的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有的說:量小非君子;還有的說:無毒不丈夫。有的說:百善孝為先;還有的卻說:忠孝難兩全。這世間萬道,就看個人修行。有人修成了聖人,受世人尊崇。也有人修成了惡人,天誅,地滅!”

郭裡正看她一副說教的樣子,臉色漲紫,怒道,“簡直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