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這兩個週末他沒有再來接小樹。有天小樹還說,媽媽我都想淩叔叔了。她在旁邊做著試卷的手停了下來,她想告訴兒子,你想的那個淩叔叔是你的爸爸。可是不知為何,她總也開不了口。小樹很聰明,她害怕她應付不了他那麼多的為什麼?她想再等等吧,等她高考完又再說……

可是,他要走了。去那麼遠一個戰火紛飛的地方,醫療分隊雖不在第一線,可是子彈不長眼睛,炮火不分地點。他為什麼要去那樣危險的地方?

無常的世事將他們的愛擱淺在那逝去的歲月裡,而今他又選擇離開。他是想把他們之間的所有都全部掩埋嗎?

“淩修遠的電話一直都是關機,可能是部隊要求。他們的航班是在下午三點一刻,現在是上午十一時。如果你想趕過去,那麼你們還有見面的機會。”欒婧媛不知什麼時候去洗手間補好先前花了的妝。

機場高速的路上,司機老章嫻熟而專注的開著車。坐在副駕的全施傑低頭在手機上翻看著敘利亞的最近新聞。後排的欒婧媛和顧思鬱各自看著窗外沉思。坐在她們中間的小樹一個勁地盯著媽媽看,心裡消化著媽媽告訴他的話,淩叔叔是爸爸,最最愛他的爸爸。

其實他想偷偷的告訴媽媽,他聽到過奶奶和淩叔叔的談話,說他是淩叔叔的孩子。所以那次鼓足勇氣問,淩叔叔你做我爸爸好嗎?淩叔叔聽了後就哭了。後來他又說,他對不起媽媽,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一定不去加太多的班,一定將手機充滿電隨身攜帶,一定不管媽媽如何反對都為她買一部手機,可以讓他們隨時都能聯系……

想起淩叔叔傷心的樣子,小樹早就猜到淩叔叔就是爸爸了。只是他想問媽媽,為什麼以前不告訴他,現在淩叔叔要走了才說他是爸爸?為什麼……?他有許多問題要問,可是媽媽眼眶紅紅,臉色白白,他不敢再問。

樹木,房屋,不斷的迎來又送往,如時光回放,記憶裡的場景似一幀幀老舊的畫冊,歷久而彌新。

他說,從八歲那年抱起她時,就想要照顧她。牽著她學會走路,領著她去上學,帶著她去玩耍,等著她慢慢長大,陪著她一直到老。可是他失言了,讓她十八歲開始背負磨難,失去上大學的機會,帶著孩子顛沛流離。在她最需要他照顧時,他們相隔萬裡。

他說,重逢時他疾言厲色,咄咄逼問,沒有半點憐惜。對她身邊所有幫助她的男士,不顧她的感受,惡語相向,痛打出手,一再逼使她傷心落淚。在她最需要他幫助時,他們咫尺天涯。

他說,她本是活潑開朗,他讓她鬱郁寡歡。她本該光華耀眼,他讓她隕隕欲落。

他說,她應該一輩子幸福。只是他再不配給予她任何的愛。

他說,他愛她,所以只能離開她。

他說,他得去做一些事情,為他贖罪,為她修行……

統一的迷彩作裝裡,工兵維和部隊已過安檢。醫療分隊的人員在休息區和各自的送機親屬暢談著。送別的人群裡,有父母的叮囑,有夫妻的難舍,有情侶的難分……

淩修遠這次參加維和部隊,他沒有告訴父母,怕他們擔心,只是在進入集訓時打電話告訴了弟弟。弟弟對他表示支援,要請假來為他送行,他沒有同意。

低頭,他又開始整理自己的隨身物品,他必須讓自己忙碌才不會想到其他。可是手裡的書本和筆記,拿過去放過來,如此重複幾次,記憶裡的東西又潛滋暗長起來。

那天,他送小樹回四合院。將小樹大堆玩具從後備箱裡拿出來,他慢吞吞地動作著,以前幾次的經驗,她一般會等施姐出來領了小樹後才會站在門口牽過孩子的手。雖然她從不抬頭望他一眼,但今天無論如何他想再見她一次。或許這一生他就只能見她這最後一面了。

施姐出來了,全師傅出來了,就連老章也出來了,來來去去地搬著小樹的玩具。他挪著腳步,眼睛不住的往院裡瞧。這時小樹手裡拿著電話在說著什麼。旁邊的施姐卻說,‘小樹,你媽媽剛剛同施傑哥哥一起去書店買資料了。至少要兩小時才能回來。’

她不在?剛剛他到路口才跟她發的簡訊說送小樹過來。她回複了,好。

然後,她卻走了?

她終究還是不想見他的。

“爸爸...爸爸...”響亮的孩提聲音讓淩修遠的手頓了一下,隨即自嘲地抽抽嘴角,手又機械的動了起來。

“哎?你兒子在叫你。”旁邊一起集訓的同事用手肘碰了一下淩修遠。

“嗯?”他木然的看向同事。

“喏,你兒子送你來了。”同事抬抬下巴。

淩修遠順著目光而去,不遠處穿著白色休閑襯衫,藍色牛仔褲的小樹踏著白色的帆布鞋向他奔來。“爸爸...爸爸你要去當軍人嗎?像小叔一樣。”光潔的腦門上細細密密的汗珠兒,小胸脯一起一伏的,顯然是跑的太急了。

“小樹...”淩修遠蹲下身將孩子摟進懷裡。

小手掩著嘴巴湊到淩修遠耳旁,“嘿~嘿~我早就知道你就是我爸爸...爸爸,你怎麼好多天都不來接我?我可想可想你了……”

一聲聲的爸爸,如同久旱的田地裡冒出的泉眼,一股一股咕咕而出,湧積成湖,滿心滿眼漣漪陣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