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極啦——那麼,你認為這是什麼畫呢,畫的是誰呢——?”

“畫的是誰——”

“艾德娜·梅。”

“艾德娜·梅先生。”

“不,霍爾先生,是艾德娜‘梅小姐。”

“那是艾德娜梅先生。”

“她長得不是很美嗎?”

“我想回家找我媽媽去。”他們二人都被這句話逗笑了,是大夫帶頭笑的。

“艾德娜·梅小姐不僅長得美,還吸引人。”

“她並不吸引我。”莫瑞斯使著性子說。

“哦,霍爾先生,你這話何等失禮。瞧瞧她那秀美的頭發。”

“我最喜歡短發。”

“為什麼?”

“因為我可以撫摩它——”然後他哭起來了。他回到椅子上,蘇醒過來。淚水把雙頰弄濕了,但是他的感覺還跟平常一樣,於是馬上嘮叨開了。

“哎呀,你把我弄醒的時候,我做了個夢。我最好還是告訴你,我覺得自己看見了一張臉,聽見什麼人說:‘這是你的朋友。.這對勁兒嗎?我經常有這樣的感覺——我說不清楚——就是這樣一場夢,在睡眠中朝我走過來。然而從來也沒走到我跟前來過。”

“剛才靠近你了嗎?”

“非常近,這是個不好的跡象嗎?”

“不,啊,不——你容易接受暗示,你很坦率——我讓你看了一幅牆上的畫。”

莫瑞斯點了點頭,他已經把這忘得精光。停頓了一下,他掏出兩畿尼,請大夫再給預約一個號。約好莫瑞斯將於下週打電話來,這期間拉斯克·瓊斯先生要求他心平氣和地待在目前逗留的鄉村。

莫瑞斯並不懷疑克萊夫和安妮會歡迎他,更不懷疑他們會對他起恰到好處的作用。彭傑是一劑催吐藥。它幫助他擺脫曾經顯得如此美好快樂的往昔——那段有毒的歲月,治好他的軟心腸與仁慈。他說,好的,他會回去。他將打電報給他的朋友們,搭乘下午的快車。

“霍爾先生,你要適度地從事運動。打點兒網球,或是帶著槍去散步。”

莫瑞斯臨離開的時候說:“我重新考慮了一下,也許不回去啦。”

“為什麼呢?”

“這個,我覺得一天之內遠行兩次,挺愚蠢的。”

“您寧願待在自己家裡嗎?”

“是的——不——不,好的,我回到彭傑去。”

返抵彭傑後,莫瑞斯覺得很有趣兒。因為他發現,這對年輕夫婦正要離家去從事二十四小時的選舉運動。而今他對克萊夫的關懷竟然比克萊夫對他的關懷還少了。那一吻使他不再抱幻想了。那是何等淺薄無聊、過分拘謹的吻啊。唉!況且又那麼有代表性。克萊夫曾教導他說:你擁有的越少,越會被認為擁有的多。非但一半比全部要大——劍橋時代的莫瑞斯會囫圇吞棗地接受——然而現在表示願意給他的是四分之一,卻告訴他這比一半還要大。難道這小子認為我莫瑞斯是紙做的嗎?

克萊夫解釋說,倘若莫瑞斯早讓他知道自己會回來,他是不會走的,並表示,反正舉行板球賽的時候他將返回。安妮悄悄地問:“運氣好嗎?”莫瑞斯答道:“馬馬虎虎。”於是,她決定把他放在自己的庇護下,主動邀請那位年輕小姐到彭傑來。“霍爾先生,她非常嫵媚嗎?我確信她長著一雙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睛。”然而,克萊夫把她喊走了。莫瑞斯留下來,跟德拉姆太太以及博雷尼烏斯先生共度傍晚。

莫瑞斯感到異常焦躁不安。這使他想起初進劍橋,自己到裡斯利的房間去的那個夜晚。他奔赴倫敦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他想在傍晚到處走走,觀看日落,傾聽樹木的滴水聲。月見草像幽靈似的,然而盡善盡美,在灌木叢中絢爛盛開,漫天鋪去,香氣襲人,使他怦然心動。以前,克萊夫讓他看過月見草,卻從未告訴他花兒這麼香。他喜歡待在戶外,與知更鳥和蝙蝠為伍,光著頭到處走。及至敲了鑼,又得穿上禮服去吃另一頓飯,隨後赤褐屋的簾子就拉嚴了。不,他跟原來不一樣了。他的整個身心開始重新調整,猶如在伯明翰死神把視線移開的那次一樣真實。一切都應歸功於拉斯克·瓊斯先生!他所起的變化源於有意識地做的努力,走運的話,可能會把自己送到湯克斯小姐的雙臂中。

他正閑逛的時候,當天早晨他申斥過的那個人走到跟前來,伸手摸了一下便帽,問他明天打不打獵。他不會去打獵,這是明擺著的事,因為第二天要舉行板球賽。但對方是為了給道歉鋪平道路才問的,形式如下:“我肯定我感到非常對不起,沒能讓你和倫敦先生十分滿意,老爺。”莫瑞斯已不再記仇,便說:“沒關系,斯卡德。”斯卡德是新僱來的——政治與安妮來到彭傑後,隨之擴大了的生活的一部分。他比總管家艾爾斯老先生聰明,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他暗示五先令太多了,所以他沒接受。他卻沒說為什麼接受了那十先令!他補充說:“很高興看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老爺。”莫瑞斯覺得這話有點兒不對勁兒,於是重複了一遍:“沒關系,斯卡德。”就進了屋。

由於只有三個人,晚飯不必穿燕尾服,只消穿無尾晚禮服。盡管多年來他一直尊重這樣一些規矩,他卻突然發現這一切都足荒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