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壺落地, 摔了個粉碎,碎瓷片子四濺, 熱茶湯流了滿地。

如雪臉色煞白, 手忙腳亂的收拾起來,一個不慎, 便叫那茶壺碎片紮破了手。

顧嫵在旁呵斥道:“慌些什麼,人前一點規矩也沒有!”說著, 便向姜紅菱笑道:“丫鬟失態, 叫嫂子看笑話了。”

姜紅菱沒有言語,望著如雪, 卻見她神色驚惶, 眼神飄忽不定, 聽見她主子的言語, 不由抬頭看了一眼,一觸及自己的眼神,便又慌忙避開, 彷彿受了無窮的驚嚇。

姜紅菱心頭疑惑更重,將手中的茶碗放下,淡淡說道:“一把茶壺罷了,倒也不值什麼。然而如雪也是在家中的老人了, 跟隨服侍多年, 素來手腳穩當,鮮少見她如此慌張的。今兒,卻是怎麼了?”

如雪不敢則聲, 跪在地下垂首不語。

顧嫵從旁說道:“這丫頭從來就有些毛手毛腳的毛病,嫂子不要見怪。”

姜紅菱不接這話,只問道:“這茶碗到底是從哪兒來的?秫香樓裡,並沒有這樣的東西。”

一屋子人皆不言語,顧嫵倒是神色如常,笑著回道:“這就是樓裡日常用著的客茶碗,想必嫂子是記錯了?”

姜紅菱卻不笑,看著顧嫵,一字一句道:“這府裡的東西,我素來記得準。自你搬來之前,秫香樓一共添置更換了二十件器皿擺件兒,樁樁件件,樣式規格都記錄在冊。四姑娘若不信,就把賬冊拿來,一對便知。”

顧嫵的臉色這方有些難看了,頓了半晌,才說道:“不過是一個茶碗罷了,嫂子又何必大張旗鼓的?對與不對,又沒什麼妨礙。橫豎,這屋裡沒有少了東西就是。”

姜紅菱聽了這話,淺淺一笑:“四姑娘到底年小,不知道這裡面的利害關系。一個茶碗確實不算什麼,然而經不得人抵換偷盜,天長日久,就要蝕空了家底了。如今既有不對之處,還是仔細查查的好。”說著,便要吩咐人往賬房裡取賬冊去。

顧嫵見勢已如此,只好說道:“這是我自西府那邊帶來的器皿,日常用慣了,所以來時便擺上了。今兒想必是她們沒留意,便把我素日裡用的茶盞,拿給嫂子用了。”說著,便轉頭道:“一個個的便是這樣不上心,還不快將這盞子撤下去,另換新的上來?!”

她這一言落地,屋裡那些呆若木雞的丫鬟頓時回過神來,連忙應了一聲,就要上前。

姜紅菱卻抬手一擋,向顧嫵淺笑道:“這話卻不對了,既是四姑娘日常用的器皿,身邊服侍的人該是見慣了才是,又怎會弄錯?姑娘心底慈善是好事,但別一時耳根子軟,聽了底下人的撥弄,護著他們,反倒縱了家賊。這件事,依著我看,還該仔細查查才是。”

顧嫵面上一陣難堪,姜紅菱將話說至如此地步,她已無絲毫退路。

九月的天氣,屋中頗有幾分燥熱,她的額上卻滲出了冷汗,將手中的帕子絞了幾絞,眼神不由就飄到了如雪身上。

如雪打了個激靈,她服侍顧嫵也有年歲了,深諳她的性格,知道她是個為了保全自身能六親不認的。之前如月還是為了她硬出頭,被打發出去的時候,她竟連一字回護也沒有。如今見她這個神情,只怕又是打算丟了自己這個小卒,去保她自己了。

想到此處,如雪心中漫過一陣恐懼,這打發出去的丫頭,自來就沒什麼好下場。聽聞如月回到家中,她爹孃便將她嫁給了一個年老鰥夫。何況這件事再細查下去,竟將那件大事翻出來,只怕就不是打發出去這等容易了事的了。自己這條命是否能留下,都是未為可知。

與其讓顧嫵將她賣了,還不如自己搶先自白,倒能還能搶個先機。

當下,如雪膝行至姜紅菱腳畔,仰頭說道:“奶奶且聽我說,這杯子是二太太生前用過的。四姑娘特特吩咐了,今兒奶奶過來坐,要拿這個來給奶奶吃茶。這是四姑娘的吩咐,小的只是聽從四姑娘的命令列事,不幹小的事!”

這一席話,將堂上眾人聽了個呆怔,連姜紅菱一時也沒曾言語。

顧嫵臉上青白不定,張口斥道:“你滿口裡胡說些什麼!這分明是我日常用的茶盞子,怎麼就成了二太太的東西?跌了一把壺罷了,就把你嚇成這幅模樣。我要你還能有些什麼用處,這就叫嫂子打發你出去!”

如雪聽了打發出門四個字,更是抖如篩糠,也不回頭,揪著姜紅菱的裙擺,連聲說道:“大奶奶,委實是姑娘的吩咐。前兒在西府時,姑娘特特叫如月買通了二太太房裡的人,把這盞子淘換了出來。那時候,我還勸她,說這病人用過的東西留著,怕是要過了病。姑娘也不聽,硬是留著。平日裡她也不用,只是收在箱子裡。直到了昨兒,姑娘說今日要請奶奶過來坐坐,吩咐我把這茶碗找了出來。奶奶如若不信,招那些服侍過二太太的人來一問便知。”

姜紅菱耳裡聽著,面若寒霜,看著顧嫵。

顧嫵見事已如此,只好強說道:“便是二太太的東西,我說母親的遺物,收在身邊做個念想罷了,哪裡就是她說的那樣?嫂子可別聽這婢子胡說,她素日裡奸懶饞滑,犯了錯便想法子推。今兒想必是打了東西怕人怪罪,這才想了這些沒影兒的話出來。”

姜紅菱不理這話,轉頭吩咐道:“將這茶碗收起來。”言罷,隨即起身。

如素答應著,將那茶碗的茶水在地下潑了,使帕子將那茶碗包起,便跟了上去。

姜紅菱臨出門之際,忽然轉頭,側首道了一聲:“將這婢子也帶上。”更不多言,就出門而去。

如雪如蒙大赦,慌忙自地下爬起,一溜碎步小跑跟上前去。

顧嫵看在眼中,卻忌憚於姜紅菱在府中權勢,全然不敢阻攔,眼睜睜瞧著姜紅菱一行帶了茶碗與如雪,揚長而去。

顧嫿在旁冷眼看了半日,心裡早已明白過來,將手拍了拍,說道:“四妹妹,你那算盤打得也忒爛了。這府裡誰不知道大奶奶的精明厲害,誰沒嘗過她的手段?你倒敢生出這個主意來害她?如今好了,這人證物證確鑿,也都在她手裡,你要怎麼樣呢?”

顧嫵橫了她一眼,但見顧嫿比先前瘦了好些,倒顯出少女的身段來。她容貌本好,瘦將下來,倒也有些美人的模樣。

因著李姨娘身故,顧忘苦畏罪潛逃,她無人照看,在府中的日子想必十分不好過,方才弄成了這樣。

她和這顧嫿素來不大對付,但鬧到眼下這境地,兩人都是府裡不招待見的人,反倒同病相憐起來。故而自從她來了這秫香樓,顧嫿每日也來走上兩三次。今日,也是如此。

今日這計策,她原以為是萬無一失的,誰知姜紅菱竟一眼就瞧出了茶盞樣式不對,一口茶也不曾吃。

然而當著顧嫿面前,她自然不肯服這個軟的,當即說道:“這話倒是怪了,什麼叫做我害她?那杯子是我孃的又怎樣,我留著亡母的物件兒做念想,礙著誰了不成?論是誰來,我也是這麼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