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色不過微亮,姜紅菱便已醒來。她這一夜思前顧後, 竟是幾乎不曾入睡。

但聽外頭略有鳥雀鳴叫之聲, 床下睡著的如錦翻了個身,囈語了兩句。

姜紅菱心中有事, 既是睡不著,索性起身。

如錦聽見動靜, 當即醒來, 揉著惺忪睡眼,問道:“奶奶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說著, 朝窗外看了一眼, 打了個呵欠:“天才剛亮呢。”

姜紅菱坐在床畔, 低低道了一聲:“睡不著, 還是起來罷,躺的腰背痛呢。”

如錦便拖著步子出門打水,回來服侍她洗漱梳頭, 見她眼下一片烏青,不由說道:“奶奶這是沒睡好麼?”

姜紅菱按了按太陽xue,起身走到架子前,就著黃銅面盆裡的熱水洗過了臉, 方才淡淡說道:“昨兒出了這樣大的事, 哪裡睡得安穩。”

如錦便說道:“奶奶也少憂慮些,橫豎不關奶奶的事。是二姑娘自己要出門,強拖奶奶去的。老太太不是不講理的人, 該當不會怪責奶奶。”

姜紅菱聽了這話,全無半分寬慰,只是搖頭不語。

她昨夜想了足足一夜,宋家之所以會行此下作之事,全是為了要退掉顧家的親事。宋家仕途順暢,如今又有個女兒在宮中做妃子,這眼光是越發高了。上一世顧婉因著清明青團一事,被宋家挑刺,因而退親。今世清明時,因著她的阻攔,此事未成。落後,宋家又來滋事,亦被她用計擋了回去。然而顧府的門第,宋家終究是看不上的,一計不成再施一計,終於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然而只怕顧家上面那些人未必想得明白,即便心裡明白,面上也要裝作糊塗。顧家兩府老爺皆無作為,前程已是江河日下,尤其將這些小輩的親事放在心上。顧婉出了這樣的事,不止宋家的親事保不住,只怕還要連累其他幾個少爺姑娘。侯府要找個人出來紮筏子,自己只怕就是那個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心中七上八下的想了一回,她草草梳洗了一回,令如錦替自己梳了一個螺髻,只以一支白玉釵子挽住。

如錦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輕聲問道:“奶奶今日氣色實在不好,要不要擦些粉蓋一蓋?不打胭脂,想不礙事。”

姜紅菱略一思忖,便搖頭道:“不必,就這般便好,”說著,又使她開了櫥櫃,挑出一條月白色素面杭州縐紗挑線裙子,一件天青色薄紗褙子,皆是沒有繡花的。穿戴齊整,吃了兩口熱水,眼見天色已然大亮,便出門往松鶴堂而去。

一路走到松鶴堂,才進了院門,便見春燕出來倒水。

春燕一見姜紅菱,微微一怔,便忙陪笑道:“奶奶來了,老太太才起身呢。奶奶自管進去,不妨事。”

姜紅菱應了一聲,走了兩步,忽而轉身問道:“二姑娘也起來了?”

春燕答道:“也起來了,正陪著老太太說話呢。”

姜紅菱聽著,便邁步進門。

踏進堂上,只見那個婷兒出來端茶。

婷兒見了她,微笑道:“奶奶來了,老太太和二姑娘在裡屋說話呢。”

她在松鶴堂服侍已有時日,那副在李姨娘淫威之下養出來的縮手縮腳的畏縮之態已然不見。她深知自己能脫離李姨娘的魔掌,多是託了這位少奶奶的福,心裡對她甚是感激。

昨日出的事,她已略有聽聞,情知少奶奶只怕要被牽連,然而自己位卑人輕,想要幫她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頓了頓輕輕說道:“奶奶放心,老太太彷彿不是很生氣。”

姜紅菱怔了怔,向她淺淺一笑,轉身朝裡走去。

這個婷兒,依著顧王氏的意思,過了端午便要隨意尋個由頭,認她做幹孫女的。然而出了顧婉這樁事,想必顧王氏也顧不上這些了,這事還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

走到裡屋,果然見顧王氏坐在炕上,顧婉挨著她身側坐,低聲說些什麼。

顧婉垂首,還是昨日的裝束,似是很有幾分憔悴。

顧王氏臉色亦也不大好看,聽見動靜,抬頭看了姜紅菱一眼,淡淡說道:“你來了,且坐吧。”

姜紅菱低低應了一聲,便在地下一張椅子上側身淺淺坐了。

顧王氏看了她兩眼,見她面色憔悴,裝束簡單,料來昨夜不曾睡好,不由嘆了口氣:“你辦事素來穩妥,所以才放心叫二姑娘跟你出去。怎麼就弄出這樣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