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 在松鶴堂上,她初見三表哥時, 見他容貌俊俏, 談吐瀟灑,心裡也是喜歡的。尤其是那一雙桃花眼, 似笑非笑,脈脈含情, 看得人心中小鹿亂撞。然而待二表哥進來時, 她彷彿見到了一株雪地裡的蒼松,清雋冷峻的面容, 便如寒光照雪, 內斂自持卻又不容忽視的氣質, 宛如冬季裡的一陣冷風拂在面上, 令人心生悸動。

呂雲露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男子,與他一相比較,三表哥不免就顯得有些舉止輕浮。

她早聽外祖家中自來相貌極好, 便是自己的母親,年輕時也是出眾的美人。昨日見了這兩位表哥,更覺此言非虛,三表哥形容已然很好, 二表哥更是人中龍鳳。

來前路上, 母親已然向她隱隱透露過此意。彼時,她尚未見過顧忘苦其人,就有些不上不下的不知該不該答應。昨兒初見顧忘苦時, 她心中本已願意的,但繼而又見著了顧思杳,一顆心立時又迷亂起來。比來比去,竟覺著二表哥倒比三表哥還更合心意。

呂雲露慢慢坐起身子,出了會兒神,垂首喃喃道:“三表哥不如二表哥呢。”

顧琳是個有年歲的婦人了,一聞此言,頓時曉得她那段心思,回想了一陣昨日的情形,當即說道:“論容貌呢,你二哥確實比老三更俊些。但這男人家要個好皮囊做什麼用?你們這些年輕小姑娘,就喜歡長得好看的男人,全不曉得裡頭的利害關系。你二表哥雖好,西府也是分家出去的,二舅舅那邊不能承繼爵位,將來也是有限。侯府這邊,你大表哥沒了,那個寡婦姜氏也沒孩子,將來必然是你三表哥繼承家業。你若能嫁給他,將來就是這侯府的女主人,孃的晚年,可就有著落了。”

呂雲露卻低著頭,不肯說話。

顧琳見她這幅神情,心中猜到她還想不通,便拉著她的手,柔聲道:“我曉得你心裡還是過不去,然而你且想想,咱們家中是個什麼境況。外頭人看著還好,其實你父親生前留著的那些家財,差不離都散了個幹淨了。你哥哥尚未舉業,母親又將有了年歲。你再不上進些,往後叫我靠著哪個呢?”嘴裡說著,便紅了眼圈,揉了揉眼睛,又說道:“再一則,也不全是為了我。你往日裡就是嬌生慣養的,哪裡吃過半分的苦。侯府這邊,你三表哥上面雖有個太太,其實不作數的。府裡人都知道,她就是個花架子。這樣的婆婆,往後好擺布,窩盤住了丈夫,還用得著怕她?再不濟,上面還有老太太呢。”

呂雲露聽了母親的話,心意有所松動。她自然知道家中的境況,寧安織造的家眷,外頭瞧著光鮮亮麗。實則,這些年來,父親只知案牘勞形。母親是侯府嫁來的小姐,見天的出門同城中的貴婦小姐們賞花會茶,城中出的時新布料首飾,也必要買到,旁的開銷自不必說,吃穿用度都奢華無比。弄得這些年來,家中其實並無幾分積累。到了父親生病時,家中便如塌了頂樑柱一般,亂成一團,吃藥請醫,又被家人糊弄,花掉了一大筆銀子。好容易打發了喪事,一路投奔回來,路上的開銷亦是驚人。如今他們投奔回外祖家中,人人捧著他們是姑太太、表少爺、表小姐,實則裡頭只是個空殼。若是外祖母不肯接濟收留,他們一家子的生計,只怕都是難事。

家中這樣的境況,只怕更無餘力替她置辦嫁妝。往外尋親事,這不葷不素、不高不低的,也難尋到什麼入眼的人家。

呂雲露心思轉了幾轉,又看母親哀傷的模樣,雖仍舊有些殘餘的風韻,但眼角已然添上了皺紋,兩鬢也出了許多的銀絲,心腸一軟,不覺嘆了口氣,低低說道:“婚姻大事,本就聽憑母親做主。”

顧琳見女兒迴心轉意,心裡高興,連忙攛掇著她起來穿衣梳洗,又特特的沒吃早飯,帶了這兄妹二人往松鶴堂而去。

到了松鶴堂時,春和春熙兩個丫鬟正在廊上坐著,一見他們過來,連忙起身,嘴裡說道:“姑太太、小姐少爺來了,老太太還在裡頭上早課呢。”

顧琳是知道母親這些習慣的,便在外頭站住了,笑問道:“原來早課還沒完,我倒來的早了。”

那春和嘴快,當即說道:“也不算早,大奶奶一早就過來了。”

顧琳臉色微微一沉,又笑道:“這大少奶奶,只聽人說她心思細巧,行事周到,怎麼眼瞧著竟不是這回事?誰不知老太太早課不喜人來打攪,她偏要上去湊趣兒。就說她如今管家,事情多些,也不能這樣一大早就來吵鬧老太太。仗著人疼她,就這等蹬鼻子上臉沒眼色來著。”

春熙連忙笑著介面道:“姑太太這話可說錯了,不是少奶奶要來,是老太太硬要她來的呢。老太太見天兒的唸叨,說少奶奶如今是府裡第一大忙人了,天天忙的跟陀螺也似,再轉不到她跟前了,便硬逼著大少奶奶答應,每日早起來陪她早課,這早飯也要同她一起吃。大少奶奶這才過來。”

顧琳聽了這話,也待信不信的,撇嘴說道:“母親早課素來愛清靜,如今倒改了性子。”

那兩個丫鬟聽這話不對路,也就閉口不說,只聽裡面木魚聲停,便笑道:“想必是完了。”當即過去通報。

顧琳母子三人進到屋中,果然見老太太顧王氏在炕上坐著,大少奶奶姜紅菱在一旁相陪,兩人正笑著說些閑話。

一見顧王氏,這母子三個免不得行禮拜見,寒暄了一番,各自落座。

顧琳當即笑著開口道:“一早起來,我就惦記著母親這兒的雞蛋水魚羹,也沒吃早飯,特特趕來了。多少年了,就饞這一口呢。”

顧王氏呵呵笑道:“出嫁二十年的人,身邊也有這些兒女了,還跟小時候似的,就知道張嘴問娘要吃的。你既愛這個,怎麼不知叫你府裡的廚子做?”

顧琳說道:“也是咱們府裡獨到的手藝,別處做來的,總是不對口味。”

顧王氏便笑道:“既是這麼說,待你們出去時,叫府裡的廚子寫個方子你們帶去,省的你見天的嘴饞!”

顧琳聽這話不對,趕忙說道:“什麼我們要出去時?”說著,溜眼看了一眼一旁的姜紅菱,又說道:“我回孃家來住,又沒吃別人家的飯,就這等怕我們吃窮吃垮了不成!”

姜紅菱聞言,看了那姑太太一眼,面上笑了笑,並未說話,只是端起一旁桌上擺著的桃子露飲了一口,說道:“今日外頭有些事情,孫媳趕著去辦,就不陪老太太吃飯了。”

顧王氏亦頷首道:“正事要緊,你去罷。”

姜紅菱起身,向顧王氏道了告退,竟將顧琳母子三個視作無物,一陣風也似的去了。

行經呂仁輝跟前時,呂仁輝只覺一陣香風自身前拂過,望著出門而去的倩影出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