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借勢(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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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少女大約十四五的年紀,一張瓜子臉,峨眉淡掃,皮色白淨,唇未塗朱,雖非絕色,卻也算得上是眉清目秀。她身上穿著一件蔥白綾子對襟夾衫,下頭繫著一條湖綠色暗繡竹葉紋蓋地裙,頭上除卻綰發的釵子,便再無裝飾。
這少女見了她,神色冷淡,只問道:“老太太身上不爽快,春燕早已知會了嫂子,嫂子這會子跑來做什麼?”這女子,便是顧念初的妹妹,姜紅菱的小姑子,顧婉。
姜紅菱聽了這話,心中暗道,上一世我不來,你便說我不知規矩,才過門的新媳婦,明知祖母身子不適也不前來侍奉。如今我來了,你卻又說這個話來。橫豎我一身是錯,你怎樣都要挑我的毛病。
她當即淡淡一笑,說道:“祖母身子不好,我當孫媳婦的自然要來侍奉。不然,妹妹在這裡又是做什麼?”
顧婉不過是個不知世事的閨閣弱女,哪裡懂什麼唇齒相譏,被她嗆了個當面,不覺面上微微泛紅。
上一世,顧婉同她一向不對付。大約是因為她才過門,顧念初就撒手人寰,顧婉便一心認定了是她剋死了自己哥哥,打從心底裡的不喜歡這個嫂子。
然而想到上一世這小姑子最終的收場,姜紅菱心底暗嘆了口氣,將那譏諷的心思收了幾分,只說道:“妹妹辛苦了一早上了,我來替你,你且回去吃早飯罷。”言罷,她徑自向內室行去。
顧婉立在原地,默然不語,只看著那俏麗身影往裡走去。
家中說是為了給哥哥沖喜,才娶得這嫂子。誰知她進門才三天,哥哥就一病歿了。雖說此事也不能怪她,但自己就是不喜歡這個嫂子。
然而這嫂子原先人前寡言少語,想是才做新婦,性子靦腆的很,人讓向東不會往西,今兒卻是怎麼了?
姜紅菱走至內室門前,先不進去,只輕聲問道:“老太太方便見人麼?”
裡面服侍的丫鬟早已聽得了外頭動靜,連忙打起簾子,滿面堆笑道:“奶奶進來吧,老太太起來了。”一面向裡說道:“大奶奶來了。”
姜紅菱邁步進得室內,打眼望去,見這屋子果然還如前世一般,門前立著六扇蜀錦龜鶴延年紅木屏風,牆壁糊的雪洞也似,西牆下神龕上供著一尊白玉菩薩,佛桌上淨水香花瓜果齊全,一旁便是櫻桃木四角包銅的衣櫃箱籠等物,皆是半新不舊,有年頭的傢什了。
靠東邊牆下,是一張楠木六柱床,床上掛著輕紗帳子,以鍍金鈎子勾了。顧家老太太顧王氏正在床上,半倚著一方寶藍色織金素面緞子軟枕,同丫頭說話。
這顧王氏今年已是六十高壽,滿頭銀絲,滿面橘皮,慈眉善目,一臉慈和之態。
她額上戴著富貴長壽抹額,上身著一件蜜合色對襟蠶絲夾襖,膝上蓋著薄被,一見了姜紅菱,滿臉笑意,招呼道:“孫媳婦兒,聽聞這兩日你身子也不好。這一大早的,不說歇息著,倒怎麼跑來瞧我這老婆子?”
姜紅菱走到床畔,垂首低聲道:“祖母染恙,我做小輩的,自然要來侍奉湯藥。孫媳既進了顧家的門,自然就是顧家的人了,這該守的規矩必是要守的。”
顧王氏看著她低眉順眼的樣子,心裡倒是舒坦了許多。打從奉茶磕頭時見了她第一面,顧王氏便覺這媳婦生得過於豔麗,心裡有些不大喜歡。若是孫子好時,倒也罷了。偏生顧念初到底沒撐過去,還是去了。丟下才過門還沒圓房的媳婦,成了寡婦。
在顧王氏眼裡,這女人模樣生得好了,心氣必定就要高了,只怕是守不住的。顧家這樣的門第,寡婦改嫁,必要吃人恥笑。倘或再弄出什麼風流故事,更不好聽。然而如今看姜紅菱衣著簡單,容色清淡,在自己跟前也很是恭敬守禮,心裡受用,便將先前的厭棄之心減了幾分。
當下,顧王氏頷首微笑道:“你也真是個實心的傻孩子,身子不好,就該好生調養著。年紀小小就不知道保養,這往後歲月還長,可要怎麼樣呢?咱們是一家子人,難道還說兩家子的話?你便是不來,我這當祖母的,又會怪你不成?”
姜紅菱聽了這話,心中冷笑。她同這顧王氏也算打了一輩子交到,豈有不知她心中所想?這老嫗最是口蜜腹劍,面上慈和寬厚,心中卻是盤算計較的清楚,犯下一丁點錯處,就要記上個一年半載。
這些心事只在肚裡打轉,她面上是一絲也不帶出的,仍舊一臉恭謹道:“祖母愛惜,孫媳感念在心。但長幼有序這規矩,孫媳還是知道的。雖則孫媳才過門,大少爺就不幸去了,但既然孫媳嫁入了顧家,就是顧家的媳婦兒。服侍長輩,那是應盡之份。”言至此處,她眼角竟微有淚光,便拿起手帕輕輕擦拭。
姜紅菱容色本好,又是清麗一流,現下脂粉不施,素面朝天,淚光盈盈,看在顧王氏這樣的積年老婦眼中,倒也楚楚可憐。
顧王氏見她言辭恭謹,又想到她才過門便守了寡,也是一樁慘事,心中一軟,輕嘆了口氣:“罷了,菱丫頭,這個人的命數是沒法說的。別哭了,這眼睛都揉紅了。”說著,又招呼丫頭道:“春燕,拿手巾來給你奶奶擦臉。”春燕連忙答應著,走去擰手巾。
姜紅菱聞言,不覺心中一跳,想上一世這老婦喚自己從來都是“孫媳婦”、“姜氏”,幾曾喊過“菱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