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畫頗有幾分詫異, 她活了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世家小姐自己動手調配這些東西的。這, 不原該是匠人的活計麼?

如錦看她面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本就同她沒什麼交情,白日還見她頂撞了奶奶一番, 沒什麼話同她講,便也不再多言。

姜紅菱洗好了身子, 自楠木浴桶中出來, 只著了一件碧青色白蝶芍藥肚兜,一條蠶絲褻褲, 便走到床畔坐了, 向如錦吩咐道:“去把花油拿來。”如錦明瞭, 走到梳妝臺前, 開了一口上了鎖的紅木小箱,自裡面尋出一隻繪著西子捧心圖的白瓷瓶子,回來遞給姜紅菱。

姜紅菱拔開軟木瓶塞, 向掌心中倒出些淡黃色油液,雙手輕輕揉搓著,在身上塗抹按揉。霎時間,淡淡的薔薇花香在屋中四散開來, 宛如這屋裡放了幾盆盛開的薔薇, 花香吣人。這花香之中,似是又籠著一絲說不出的悠遠香氣。如畫更不知這是什麼金貴東西,正在一旁歪著頭出神, 卻聽姜紅菱淡淡說道:“把水倒了,就出去歇著罷。今兒晚上該如錦值夜,你就不必在這兒服侍了。”

如畫聞聽這一言,如夢方醒,連忙道了告退,躬身出去了佳。

如錦看著她那前倨後恭的樣子,不覺輕笑出聲,向姜紅菱道:“奶奶,白日鬧了那麼一出,這如畫可算知道敬畏了。”

姜紅菱唇角微勾,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並未答話。只是又倒了些薔薇花油出來,仔細按摩著身上的面板。屋中一燈如豆,昏黃的光照在這青春大好的女子身上,在牆上投映出姣好細麗的身影。

姜紅菱天生姿容甚好,她也極愛惜容貌,自幼便於這些養膚的胭脂水粉極為熱衷。在孃家時,市面上買來的脂粉總不甚合乎心意。家計又在嫂子王氏手中把持著,王氏屢屢聲稱家道艱難,須得各項儉省,又怎會買上好的東西給她?無奈之下,她只得自己動手,查閱了許多古方,又幾經嘗試,改動了無數回,倒撰出了一套獨家秘方。如今她身上所用,皆是自己做的,比市面上買來的一切都好。

比如這薔薇花油,乃是以降真香投入真麻油中,蒸上兩回。後將香料棄去,採清晨半開的薔薇、柚花投入油中,儲上十日,便可取油用之。這薔薇油不止香氣清香悠遠,更能潤澤肌膚,消除疤痕麻點,長用可使肌膚白嫩細膩佳。

她如今守寡,不能穿紅戴綠,塗脂抹粉,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就合該糟蹋了自己的容貌。上一世,直至最後那兩年的請苦日子裡,她也必定每日梳妝整齊,仔細搭配穿衣。守寡並非她所願,她又為何定要糟踐自己這副天生的麗質?女子愛惜容貌,乃是天性所使,可並非如世人所言,是為了男人。今世,她定當仔細籌謀,再也不要過那苦日子了。

姜紅菱一面按揉著身上,一面想著白日之事。

那把扇子,確是她給顧婉的。今日這場風波,也是她同顧婉商議好的。顧嫿的性子,果然還如前世一般,但凡有那麼一丁點小便宜,都要陷在眼裡拔不出來。若非她嫉恨顧婉,又貪婪狂妄,怎會落入這個圈套中去?自己和顧婉什麼也不曾做,不過掉了一把扇子在地下,她便鑽入套中去了,連帶著將李姨娘也裝了進去。直鈎釣魚,也沒有這樣蠢的。

不過是一把扇子罷了,就把她們鬧得人仰馬翻了佳。

想至此處,姜紅菱不覺一笑,將手中白瓷瓶子遞給如錦,在床上懶懶散散的躺了下來。

她手中可用的人事不多,現下倚仗的不過是多活了那麼幾年,對這些人的性子瞭如指掌罷了。

李姨娘被禁足,掌家大權又回到了太太蘇氏手裡。然而姜紅菱卻心知肚明,蘇氏並非那塊材料。只怕顧王氏心裡也是這般想的,待蘇氏鬧出了笑話,又不得不將這權柄再度交給李姨娘。如此拿捏妻妾兩房,顧王氏這權衡之術玩的倒且是熟練。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能將偌大一座侯府牢牢的捏在手心兒裡。於這一點,姜紅菱倒很是佩服她,到底是活了一輩子的老人精。饒是她,在這顧王氏跟前,亦不得不小心謹慎著。也不知今日,這老嫗到底有沒有看出什麼端倪。

姜紅菱翻了個身子,一把秀發散在枕上,底下碧綠的枕套越發襯得發絲烏黑油亮。

那念頭只在心底過了一下,便就過去了。今兒鬧事的是顧嫿,張口問顧嫿硬要紅裙子、預備大少爺喪期裡過生辰、穿紅裙子的,也是這母女兩個,同她有什麼相幹?

只是適才在延壽堂上,顧王氏說起要她管束家裡這些個小姑子,教她們學規矩,倒是有些文章可做。

眼下,她手中可用的人太少。身邊這兩個丫頭,固然忠心,卻派不上什麼大用場。同她一道關在後宅之中,做不了什麼。蘇氏懦弱無用,顧婉沒有什麼心計,也與她一樣都是內宅婦人,出入受限。

她並不甘於只困在這內宅的方寸之地中,不然就算拿到了掌家之權,威風上幾年。將來顧家一朝傾頹,她也要遭池魚之殃,又有什麼意思?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回,她心底忽然冒出一個主意,這事若然能成,往後行事就便宜的多了。

此時,離德彰皇帝身體衰敗尚有六年,她還有籌謀的餘地。

心中主意拿定,睡魔便步步逼近。她神思漸漸遲鈍,星眸微闔,便即睡去。

蘇氏攜著顧婉回了馨蘭苑,顧婉本另有居所,但同母親有些話說,便隨著她去了。

回到屋中,蘇氏一臉喜氣,進門就連聲吩咐丫鬟燉果仁泡茶、取了果盒過來,要同女兒說說話。

母女兩個進了明間,脫了外頭的鬥篷,在炕上相對坐了佳。

蘇氏笑盈盈道:“今兒倒是痛快,老太太竟能親口奪了李姨娘的權,這可是十來年都沒有過的事兒。”

顧婉心裡明白這事兒的緣由,只是嫂子之前仔細叮囑過她,此事無論是誰都不能告訴,便也不曾提起。之前,她還曾疑惑,顧嫿若是不搶那扇子又當如何。如今看來,這嫂子還真是料事如神。

卻聽蘇氏又含笑說道:“桐香栽了這樣大一個跟頭,我看她往後在這府裡還有臉往我頭上爬!”顧婉卻覺有些不妥,輕輕說道:“母親,姨娘寵眷多年,怕不是這樣容易下去了。何況,還有三哥哥在。”她這話一出,蘇氏的臉色果然暗了下來,眼眶也泛了紅。

侯府沒了嫡長子,只有一個庶出的三少爺。顧文成也漸漸有了年紀,且同蘇氏情分平常,每月在她房中的日子屈指可數。她往後再要産子,希望也是渺茫。侯府這份家業,日後只怕還在顧忘苦身上。自打顧念初身故,每當深夜她想及此事,心中便要發慌,今被女兒說出來,連著適才那喜悅之情也盡數消散,再度愁雲慘淡起來。

顧婉見母親面露愁容,心底是知道母親那柔弱脾性的,連忙笑道:“老太太親口下了姨娘的禁足令,打從明兒起,這府裡就是太太當家了。太太可要早些安歇,明兒一早起來,還要同那些管家嫂子們算賬呢。”

蘇氏心裡存著事,聽了這話,也不大能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