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院門,只見女兒顧嫿正追著一隻雪獅子球貓兒嬉耍,將影壁下頭擺著的幾盆石榴弄折了好些,花苞枝葉落了一地。

李姨娘本自不痛快,一見此景心頭火起,上前一把揪住女兒,往她頭上狠鑿了幾個暴慄,口裡斥責道:“你這小冤家,天生就是來向你娘討債的!一眼不在跟前,就要闖禍了!這幾盆石榴,是老爺使人從南邊帶回來的名種,指望著開花結果呢。被你這小蹄子糟踐的不成樣子,老爺怪責下來,你又往後躲!”

顧嫿今年不過十一歲,正是調皮的時候,跟著李姨娘嬌生慣養,養的白白胖胖,一張圓圓的臉,五官倒是隨了趙姨娘,生得甚是精巧,一襲水綠色綢緞扣身衫子緊繃在身上。性情驕縱跋扈,仗著母親受寵得勢,平日裡惹貓鬥狗,沒少闖禍。此時忽然被李姨娘揪住將頭上打了兩下,不覺嘴巴一癟,大聲號哭起來,兩串淚豆子自眼裡撲簌簌往下落。

李姨娘正不耐煩,見女兒這等號哭,越發氣惱,又將她屁股上打了一掌,呵斥道:“哭哭哭,號喪鬼!針織女工也不學,整日家就知道幹這些神三鬼四的勾當。一張嘴就曉得吃,肥的像頭豬,明日大了看誰要你!”

顧嫿邊哭邊叫:“我幹壞你什麼事來?!娘就這等打我?!”

李姨娘將她身上又打了兩下,這方說道:“小蹄子,我告訴你,甭做夢了,你稀罕的那條裙子沒戲了!”

顧嫿聞言,立時便不哭了,圓睜著兩眼,大聲問道:“為什麼?娘去要的,顧婉敢不給麼?!”

李姨娘鼻子裡哼了一聲,斥道:“還要裙子呢,險不被上房的栽派給我一個大罪名!你哥哥才死了幾日,你就作妖要穿紅裙子了!小心你老爺聽見,揭了你的皮!”

顧嫿嘰嘰咕咕道:“娘今兒是怎麼了,昨兒還拍手說那死鬼死的好呢,今兒又敬起他來了。”

李姨娘心裡煩亂,沒功夫理會女兒,叫了奶婆子上來,拉著顧嫿去洗臉,她自家便走回房中。

回至房裡,卻見一年輕後生倚著軟枕,半歪在紅木雕芍藥花羅漢床上。一名丫鬟跪在地下,與他捶腿。兩人眉來眼去,言笑放蕩。

這後生穿著家常玉色圓領襯衣,敞著懷,下頭就是一條月白色繭綢單褲。他生著一張容長臉面,皮色白淨,一雙桃花眼只在那丫鬟的豐胸纖腰上滴溜溜的轉。

李姨娘一言不發,走上前來,將那丫鬟兜臉便是一記耳光,口裡罵道:“騷貨,滾出去!”

這丫鬟名叫柳枝,是李姨娘身側服侍之人,生得臉媚眉彎,頗有幾分姿色。那後生便是李姨娘的兒子,顧家的三少爺顧忘苦。

這兩人平日裡在這菡萏居勾搭已有時日,李姨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不多理會。

柳枝自忖是討了上頭意思的,今日卻忽被李姨娘當面辱罵,甚覺委屈,又不敢頂嘴,只是捂著臉下去了。

顧忘苦眼看愛婢被打,只是母親面前不好說些什麼,懶散說道:“姨娘今兒是怎麼了?火氣這樣大,卻才還在院子裡打妹妹。”

李姨娘走上前來,在一邊坐了,氣狠狠道:“這大少奶奶,我原先道她是個中看不中吃的,原來也有這三根刺在身上!”說著,便將今日上房之事一五一十說與了顧忘苦聽,又道:“她話裡話外都是偏幫著上房的,往後只怕還要與咱們為難。這女子好不精細,一兩句話便揪住了錯處,怕有些不好收拾呢。”

顧忘苦一聽她提起姜紅菱,不覺來了精神。

家中娶姜紅菱那日,他也是在一旁觀了禮的。那時候,她雖蓋著大紅蓋頭,看不見容貌,但那豐滿的胸脯,楊柳般的腰肢,行動時身姿娉婷搖曳,連著那扭動的翹臀都令他垂涎不已。隔日,她出來與家中長輩敬茶,那芙蓉臉面,烏雲秀發,都勾的他心裡發癢。雖是這樣一幅絕世的姿容,她偏生性子清冷,不茍言笑,倒像是冰霜做成的美人,反而更招人惦記。

那時候,他便大嘆可惜,這江州城裡的絕色佳人怎麼就配了那麼個病秧子?真是老天瞎眼!

誰知那顧念初偏沒這豔福,娶了新婦沒兩日就一命嗚呼,撇下這個嬌滴滴的美人成了寡婦。當真是,天不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