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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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紅菱定睛看去,但見那婦人生得長挑身材,圓圓的臉面,杏核三角眼,柳葉吊梢眉,眉梢眼角透著幾許算計狠戾。三十上下,容色不過中上,只是眉目靈動,面色明快,是個活力十足的婦人。
姜紅菱同這李姨娘也算打了一世交道了,這婦人原是老太太顧王氏房中的針線丫鬟。顧文成束發之年,顧王氏便將這丫頭給了他做通房。李姨娘到了顧文成身邊,肚子倒很是爭氣,亦生有一子一女,便是顧家的三少爺顧忘苦與二姑娘顧嫿。李姨娘雖是微末出身,倒是百伶百俐,精於算計,心腸狠辣。
蘇氏怯懦,本就不是她的對手,孃家失勢,又沒了長子,更無力與她爭衡。且不知為何,顧文成十分寵信這李姨娘,凡事對她言聽計從。這李氏本就是顧家的老人,又是顧王氏屋裡出來的一等丫鬟,在顧家腳跟甚是牢靠,家人裡多有自己的人脈。蘇氏身子羸弱,常有病痛,顧文成便做主將長房家計交予李姨娘管轄。蘇氏雖心有不滿,但一則顧文成於她不過寥寥,丈夫跟前說不上話;二來李姨娘是顧王氏屋裡出來的人,當年又是老太太親口放話抬舉的姨娘,非尋常通房可比。
李姨娘進得房中,掃了三人一眼,嘴角一彎,向蘇氏道:“給太太請安了。”口裡說著,身子待動不動的,只略福了福便敷衍了過去。
蘇氏看了她兩眼,道了一聲:“姨娘來了。”李姨娘笑著應了一聲,又看蘇氏沒言語,便自作主張尋了一張棗木鏤雕桃花圈椅坐了,向蘇氏道:“我今兒過來,有兩件事來與太太說。一則是嫿姐兒下個月就要過生,雖說一個小人兒家不敢操辦什麼生日,但十三歲不大不小也是個將笄之年,兄弟姊妹之間難免不來坐坐。她往昔那些個顏色衣裳,都不大中穿了,如今趕著做也怕來不及。我記得婉姐兒去年年頭做了條石榴百褶裙,也沒很上身穿。婉姐兒這一年長高了不少,想也是穿不著了。我問太太個恩典,把這衣裳拿給嫿姐兒生日那天穿穿罷。”這嫿姐兒便是李姨娘的女兒,顧家的三姑娘。
李姨娘這口氣甚是倨傲,口中說著討個恩典,實則是硬要。
姜紅菱冷眼旁觀,只看這對母女如何應付。
蘇氏尚未答話,顧婉卻冷笑了一聲,譏諷道:“三妹妹有姨娘照看,一年還能少了衣裳穿?稀罕我那兩件薄紗片子?我已同蕙妹妹說好了,那條裙子是送她的,姨娘再去旁處問問罷。”
李姨娘聽了這話,臉色頓時垮了下來,哼笑道:“婉姐兒,這話就是不分內外了。蕙姑娘是表親,嫿姐兒可是你親妹妹,你這胳膊肘怎麼朝外拐?何況,蕙姑娘在鄭家,自有她家老爺太太照看,莫不是還缺了你這條裙子?”
姜紅菱知曉,這兩人口中的蕙姑娘便是顧婉的姨家表妹,蘇氏親妹的女兒。顧婉性子冷僻,同庶妹與二房的堂妹都處不大好,卻同這個鄭蕙兒往來甚篤。
這鄭蕙兒是蘇氏的外甥女兒,李姨娘張口一句外人,分明是不將這正房太太放在眼中。
縱然蘇氏已然見慣了李姨娘的跋扈,聽了這樣的言語亦覺得十分難堪,何況又當著新媳婦的面前。一張秀美的臉龐登時便微微泛紅,開口道:“她們姊妹間的交情,既是說下了,總不好反悔。嫿姐兒缺衣裳,自管讓裁縫做去就是了。婉姐兒的衣裳,說是沒上身幾次,到底也是舊了。給嫿姐兒生日穿,也是委屈了她。”她心中雖憤慨,但到底是怯懦慣了,這話說出來,也沒分毫的力道。
李姨娘聽了這話,面上一笑,說道:“大姐姐這話就見外了,婉姐兒和嫿姐兒都是上房裡的姑娘,又分什麼彼此?婉姐兒的衣裳,嫿姐兒又怎敢嫌棄呢?下個月就是生辰了,怕是來不及。何況今年連出了兩樁事,家中花了大宗的銀錢。老太太有吩咐,家中各項用度需得節儉一二,免得後手不繼。侯府這邊的家計既然是我管,少不得各處都檢點些。今兒又生出來給嫿姐兒做生日衣裳的事兒,傳到老太太耳朵裡,還不知怎麼被埋怨。”說到此處,她笑了笑,又道:“太太平日裡不管家,所以不知道這些事。往年,連年也過不去的時候還有呢。太太姑娘們都只顧著過舒泰日子,哪裡知道管家的苦楚!”
蘇氏被她這話氣的雙手冰冷,口唇哆嗦,卻一字也說不出來。顧婉到底年紀尚小,被這話激的兩眼通紅,沖口就道:“我的衣裳,我願意給誰就給誰!便是我拿去賞了叫花子,姨娘也管不著!”
李姨娘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婉姐兒這是什麼話,你親妹妹還及不上個叫花子?仔細我告訴老爺,又罰你抄《女戒》!”蘇氏見她竟訓斥女兒,當即說道:“我的女兒,不用姨娘來教導。我這個親生母親還在這裡坐著,姨娘不必費心操勞。”李姨娘笑了一聲,說道:“早教導早好來著,也不會這等親疏不分,說這樣的荒唐話了。”
姜紅菱作壁上觀了片刻,見這母女二人一個怯懦一個年小,皆不是這李姨娘的對手,心中喟嘆一聲,淺笑出聲道:“有件事情,我倒不大明白。這兄長才將將過世兩月的功夫,做妹妹的就籌謀上生日了?”
那李姨娘打從進來,眼睛便只在蘇氏母女身上,忽聞一道清麗圓脆的女子聲響,方才看到屋裡坐著一素衣麗人。
她定睛望去,將眼前這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穿著素淡,面上脂粉不施,身上無多裝飾。然而這女子容貌極美,面板如脂,欺霜賽雪,一頭青絲宛若柔雲,雙眸似含一汪秋水,便是這等寡淡穿戴,反倒顯得別有一番光華照人之感。只是神情清冷,令人觀之生畏,不敢輕易親近。她將此女看了兩眼,自然知曉這是為那個死鬼少爺娶來沖喜的大少奶奶,心裡只是奇怪:往昔這大奶奶只在她那洞幽居中待著,鮮少出來走動,今兒怎麼到這上房來了?
李姨娘雖有幾分狐疑,心念轉的倒快,聽她這語氣不善,便尋了幾句話出來,笑了笑說道:“我說是誰在這裡坐著,不言不語的,原來是大少奶奶。大奶奶才來我們家,不知這裡的事兒。咱們家呢,侯府這邊上上下下一應的出入用度,皆是我手裡管著。大少奶奶不知道這底下的事情,就少說兩句吧。”她此一言,便是告訴姜紅菱。她雖只是個姨娘,但侯府的中饋在她手中握著。姜紅菱便是大少爺的正房娘子,也要讓她三分。此言,便是要給她一個十足的下馬威。
姜紅菱哪裡聽不明白她這話中的意思?她與這李姨娘也算交手了一輩子,於這婦人的脾氣性子,也算熟稔的狠了。
當下,姜紅菱面上淺笑,頷首說道:“才嫁到侯府時,我便也聽人說了,太太身子不好,所以這裡是姨娘當家。既然是姨娘當家,我才有話問著姨娘。這世上哪有哥哥才過世不足兩月的功夫,妹妹就籌謀著過生的?還要穿豔色的裙子,沒有便來同嫡出的姐姐討?這於情於理,皆說不過去罷?”
她這話一出,蘇氏頓時便醒悟過來,亦斥責道:“念初才將將過身,府裡上下都還在守孝,嫿姐兒就思量著過生日了?哪裡有這樣的道理!”
李姨娘本擬上房柔弱可欺,來向顧婉要裙子,不過是兩句話的事情。誰知半路殺出來個大奶奶,兩句話將她問住了。她便是再不將正房放在眼中,顧念初到底也是顧家的大少爺,死者為尊,她也不敢犯這個忌諱。
她心思轉的飛快,趕忙一笑,說道:“我哪裡不知道這個道理?也並沒說要為嫿姐兒辦生日,只是怕那天有客來,所以預備著些。咱們不辦,人來總不好擋出去罷?”
姜紅菱微笑點頭道:“姨娘這話,就近似可笑了。咱家正在熱孝,外人誰又會為了個庶出女兒的生日,上門來拜?姨娘既是辦老事的人,這點子道理不該不知罷?”她將“庶出”二字咬得甚重,聽得李姨娘一陣牙根癢癢,待要回嘴,卻聽姜紅菱又道:“此一則,便算姨娘糊塗了也罷。那石榴百褶裙可是大紅裙子,這孝期不得穿豔,是連三歲娃娃也曉得的道理。難道姨娘連這個也忘了?倒還來問婉姐兒要!”
原來,李姨娘是看著顧念初死了,心裡痛快,一時得意忘形,只要來耀武揚威,竟將這個忌諱也忘了。盡管她這些年來,恃寵生嬌,輕狂慣了,心裡倒也還明白,哪裡敢冒此等大不韙?
饒是她平日裡機智多變,又壓著正房多年,卻也禁不住的粉面發白,額上冷汗涔涔。
那蘇氏卻早紅了眼睛,啞著喉嚨道:“你與我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