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前夜。

從良的從家裡頭跑出來,她記得那夜特別的黑,天上一個星星都沒有,村裡通縣城的路還算寬敞,但全是凹凸不平的砂石,從良抱著一個破舊的編織袋子簡單裝了自己的洗漱用品和兩件衣服,捏一個打火機上帶的小燈,三步一趔趄五步一跟頭的,從村裡跑了出來。

這條路從兩年前就開始張羅著要修,卻鋪上砂石之後,就突然沒了動靜,青天白日的時候車流也不算少,但是此刻是夜裡兩點半,伸手不見五指的,別說車鬼影都沒一個。

從良已經記不得自己摔了多少回,手心按上砂石子硌的疼,鼻腔裡都是夜裡沉澱後的土腥,什麼也看不見,打火機上帶的亮光,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耳邊只有夜貓子滲人的叫,伴著她雙眼溢位還滾燙轉眼被夜風吹的冰涼的水跡。

她也不想把事情拖到這一步才退縮,從媒人上門到定下,這期間從良整整在掙紮和絕望中把一顆心剁碎又糅合,糅合又剁碎了無數回。

面對父親的愁容,母親的帶著哀傷的寬慰,從良不是沒想過認命,她想的骨頭都發疼,但是最後的關頭,她咬的自己牙根犯血腥,也終是沒能挺住。

她抱著袋子跑出來的時候,正裝上了起夜回屋的老爸,老爸什麼也沒說,只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幾下輕拍,把從良一身野生野長的倔強和逆骨,盡數拍碎在門口,從良無聲的跪在門口,沖著她爸的後背磕了三個頭,梗著脖子揣著最後不甘心不從命連夜跑了出來。

她拿著一點零碎的票子,在烏漆墨黑只有夜貓子叫聲伴行的深夜,走了十五裡地才坐車來了城裡,給家裡去了電話。

她不願嫁不肯嫁,她十四歲當家把錢,十六七就能頂個爺們扛起家裡的勞力擔子,她今年十八,死也不嫁看不上的爺們,像村裡的芳芳一樣,長年累月的鬱郁寡歡,不到三十就上吊自殺。

從良電話裡信誓旦旦的肯定能整到錢,實際上是打算賣個腎,家裡供一個高中生弟弟,父母身體都不好,常年不斷藥,這兩年地裡收成也不行,貸款花大價錢買來的兩頭牛開春還得了口蹄疫死了。

眼看著爹孃的藥要斷流,弟弟的書也要念不起,家裡要揭不開鍋,父母無奈要把她許給了村長家的大兒子,換五萬塊的彩禮才能度過難關。

可是那村長家的大兒子,二十六七歲了還掛著一溜的鼻涕,晚上睡覺尿炕,村長家不論冬夏,外頭總掛著晾不幹的被,一進屋尿騷味打鼻子,偷雞摸狗溜門撬鎖,撩小丫蛋、鑽寡婦屋、農忙不下地、秋收玩失蹤,整天靠著啃他爹那副老骨頭過,還非買三千多的智慧機,沒他媽的一件正經事。

沒一處順眼的地方,從外貌到品行,都是從良最瞧不上的那種傻逼型別。

她都不知道那村長兒子看上她哪了,但是要讓她給他做媳婦,她寧可來城裡頭賣個腎,她一點不怨她爹媽,爹媽都是親的,也都疼她,沒經歷過被壓彎脊樑的貧窮,就不知道什麼叫走投無路。

家裡一下子不拿出來個大數,日子都是不下去的,她從前幫著在家裡伺候地,現在糧食掉價地指不上,她打工一個月才一千多,根本來不及,弟弟馬上又到下一個季度,一塊就要拿出好幾千,走正道肯定是來不及了。

她要是整不出這錢來,他爸爸肯定要愁死,她媽媽心髒也不好,所以她打算出來,就沒往正道上研究。

她們村裡有個二流子,前兩年流竄到城裡,說是賣了個腎,現在鄉下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過的那叫一個滋潤,就是不能幹重活,但聽說那二流子手裡掐著十好幾萬,在農村那個生活水平,一個人,省著點,花個大半輩子是夠了。

從良跟那二流子要了黑市搭線人的電話,就這麼孤注一擲的跑來了城裡,打算賣了腎,把家裡的饑荒堵上,剩下的錢留著,往後招一個稱心的上門女婿,她不能幹重活,也不怎麼打緊。

心裡想的像朵花,現實打臉啪啪啪,賣腎本來就犯法,再說還要對血型,還要能搭上黑市的線,她一個土老包子,來到這城裡,要來的電話打不通,兩眼一抹黑啥也不懂,到處抓瞎。

眼看著還貸款的日子要到,算計著她爹孃的藥錢,弟弟的季度學費,從良整天輾轉在城市裡找門路找工作,豁出去臉,也不怕苦累。最後得出結論,想要一下子掙大錢,擺在她面前可行的兩條路,要麼回家嫁傻逼,要麼下海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