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高呼萬歲中,李恭和孤零零站在一側,他揮了揮手,猶然要做困獸之鬥,卻被文桐帶著幾個人在他頸後按了按,就彷彿醉了一般軟癱下來,被人扶到了後頭。

一出鬧劇,最終冉冉落幕,席散之後,這席上的一幕,紛紛透過不同渠道,飛速地傳達開來。

太上皇之後避居宮裡東洲島上的登春閣中,有傳言他其實是被軟禁了起來,但是並沒有人關心,他從前的忠心臣子們,好不容易從青蕃逃離了那農奴的命運,回到京城,大部分都上書乞骸骨,少數仍不願意退步抽身的,也只是到了閑職上慢慢耗著,沒有人在意他。

就連趙樸真也得了訊息,頗為關注,又十分好奇:“皇上怎麼就不怕楚王不推辭?”

自從白家嫁女過後,他們兩人的關系緩和了些,不似從前那等僵硬尷尬,李知珉偶爾也會以看觀音奴為由過來甘露殿坐一坐。這一日正是拿了個難得的玉葫蘆過來,葫蘆肚裡頭還套雕了好幾個小葫蘆,渾然天成,巧奪天工,他拿來給觀音奴玩,聽到趙樸真問,也不抬眼,只是道:“只是略略有些安排,只是沒想到楚王居然發了毒誓,朕本來打算也就是實在不行,就先封他個皇太弟又如何,他若是非要爭,便爭唄,時間多的是,他那等溫吞水與世無爭的性格,想爭,就算崔氏再怎麼努力,也扶不起來的。”

趙樸真道:“究竟如何安排?”

李知珉實在有些不太想和她說這等骯髒謀算之事,但又想起之前自己決定的凡事不要瞞她來,便緩緩道:“楚王這人,是讀書讀多了,性子軟弱,又有些迂腐。他被擄去青蕃,受人折辱,一路上因為兒子年幼夭折,太子妃也不堪受辱,心傷孩子病逝了,他原本就毀傷過度,性情十分悲觀,甚至在青蕃就已有自盡之意,卻被崔皇後勸下,他迫於母親,茍全於世,但出世逃避之意,是早已存下的。”

趙樸真想了下那嬌弱的崔柔波,以及據說從胎裡就有些弱的小皇孫來,也有些憐憫,李知珉道:“崔皇後為了保住他,委身青蕃太子,這事所有俘虜都知道,他深受打擊,本就無心、無言再見昔日群臣。”

趙樸真吃驚道:“青蕃太子慕容延?”

李知珉道:“是,崔氏本有國色,對方豈會放過,當初被俘虜的貴族婦人,盡皆淪為軍妓,自殺者無數,如今接回來的大部分茍活的也都銷聲匿跡,養在家廟或是莊子上,根本不再見人了。崔氏也是無奈,清白必不能保,只能委身於最強的那個,順便還能保住自己兒子,否則怕是更不堪。”

趙樸真回想起當初在粵城見到的崔氏,微微嘆道:“她也不是凡婦,心智非常。”

李知珉點了點頭:“朕是十分敬佩她的。她若是不在攛掇父皇,朕原本也就打算回來後讓他們好好度日,一個閑王,朕還給得起,容養下半輩子,有什麼不好,結果她卻不死心,知道能贖回國,在青蕃的時候,就已找父皇蠱惑。”

李知珉冷笑一聲:“那時候我騰出手來了,早已在那邊安插了些人手,只許她崔氏誤導算計父皇,就不許我也順水推舟一番?”

趙樸真抬頭:“皇上做了什麼?”

李知珉道:“沒做什麼,只讓當初崔皇後在父皇耳邊吹過的風,又原樣讓人將這謠言傳回了楚王那裡,她那時候又和父皇過從甚密,加上父皇一貫待他又如親生一般,兩相印證,他不動搖都難。”

趙樸真睜大了眼睛,簡直可以想象一貫自以為自己是聖後嫡脈,先皇親子,從小讀四書五經長大的皇太子,知道自己可能是母親與庶皇子通姦的奸生子,會是多麼毀滅性的打擊了。

李知珉冷冷道:“他本身沒什麼錯,但是他的母親卻每一招都如此要人命,這些年來,我們三個父皇的親子,都被棄如敝履,而他卻享盡尊榮,如今連朕拼了命打下來的天下,她也還想要覬覦,將天下黎民視為一家一姓的囊中之物,也怪不得朕狠心了。”

“他其實只要相信自己的母親,問一問崔氏,便可知真假,謠言不攻自破,然而他卻選擇了懷疑自己的母親,藏在心裡,可嘆崔氏為了這個兒子,忍辱含垢,負重多年,偏偏養出來這麼個不成器,沒擔當的太子來,這樣的人,如何治理天下?”

李知珉越說語速越快,卻忽然感覺到一隻手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他低頭,看到趙樸真抬眼看他,雙眼清澈,彷彿一直看透了他的靈魂,仍然是那個永遠祈求著父母肯定的軟弱無助的孩童,直到最後,他也沒有得到親生父親的認可,也失去了在早逝的母親面前證明自己的機會,他一輩子都無法填滿這個心裡的缺口。

趙樸真語氣溫和:“皇上,您沒有錯,不必再辯白了,臣妾相信您不是隨意牽連無辜之人,皇位之爭,本就是性命之搏,皇上若不是仍然心存孝念和手足之念,只需將他們留在青蕃自生自滅,又或是迎回途中讓他們病死,都是太容易的事。”

“您是眾望所歸的天命真龍,請不必再懷疑自己了。”

他已經不是那個一直渴求著父母肯定的孩子,而是萬民擁戴,四海來朝,以自己的能力向所有人證明瞭自己的那個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