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樸真伸手輕輕放在了自己的腹部,睫毛低垂,一動不動,錦書和環兒一直侍立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

以為能夠全心投入的家,以為能夠全情回報的父母家人,這件事本來佔據了她的所有注意力,然而當這一切忽然被揭穿的時候,她並沒有感覺到惋惜或者痛心。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她一直隱隱覺得父母對自己和對靈真不一樣,進門時的淚水感覺也不似真情投入,那種陌生感和隔閡感至始至終地存在著,甚至對這片土地,這方山水,她也感覺不到歸宿感,不是不美,不是嫌棄,就是冥冥中的直覺……和自幼所憧憬的家鄉,不一樣。

她憧憬的連山,是有笑著接納她的父母家人,是有她最愛吃的食物的連山,是她的根,她的歸宿,她一生所願,在深宮裡漫長的嚴厲的規矩教養下,年幼的她無數次的幻想著自己的父母是什麼樣子的,自己的家人是什麼樣子的,自己總有一天,能回去,回連山。

難怪說自己是五歲入宮,自己卻什麼都不記得了,想來當初歲數也是捏造的,自己的真實年齡,恐怕只會更小。按羅氏的說法,她順水漂來,又是那動亂之時,可知她的生身父母,多半是找不到了,而她的家鄉,究竟是哪裡,大概也無跡可查。

無家可歸,沉甸甸的在她跟前。

回王府?

她幹淨利落地截斷了那個想頭,連著那一點眷戀和思戀,都被她快刀斬亂麻地捲成一團,拋到腦後。

這一夜並沒有想象的如此難熬,彷彿一瞬間就過去了。

何去何從,她似乎並沒有糾結太久,天微微亮的時候,她就吩咐環兒收拾自己的東西,幸而當初的書畫等大部分都還捆紮著,因為還沒有合適的架子放,都還收在書箱裡,因此倒也方便,其他東西,收拾得也很快。環兒是跟著自己來的,自然跟著自己走。

至於趙家會如何和韋老夫人,和其他人解釋,她倒不擔心。一個女子,只要不出現在人們視野中,很快就會被人淡忘,要麼說病了養病,然後順理成章的沒了,要麼說已回京回王府去了……他們自有保護自己的辦法。

趙正剛和羅氏知道她要走的決定,雖說面上驚詫,卻也不由的釋然。大半年前,秦王府派來傳訊息的差人,這個本該和其他女孩一樣在深宮泯滅的養女,忽然衣錦還鄉的訊息,給他們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煩惱,之後決定順其自然地當真的長女接納回來,卻到底不是一家骨肉,那一點隔閡在,那一點隱瞞在,既不能真的當親女兒一樣疼愛和教訓,也不能單純的利用,秦王府的貴人,遠在京城,卻也不敢輕易冒犯,更何況還有欺君之罪的把柄在,於是這個養女,變成了大家心中的一根刺,敬也不是,愛也不夠,遠又不能,如今不再費心遮掩,幹幹淨淨地走了,恩義彼此都兩清,倒不失為一個極好的路子。

趙家拿了銀子來要給她:“想必你是要回王府,如今路上還算太平,這是路費,王府的侍衛們聽說也要回王府,你正好可以和他們同行。”

趙樸真笑而不語,也沒有接那銀子:“家裡也不寬裕,留著給哥哥和妹妹們使吧,我身上還有錢。”

羅氏知道她也看不上這點銀子,趙正剛讓她拿來,其實也是怕她回了王府,要告狀清算,便又拿了一個小包袱出來:“這是當初你身上穿著的衣物,大概一歲多,話還說不大清楚,衣物和飾品,看著都像有錢人家的孩子,想是遭了匪……”

趙樸真接了過來,開啟,果然看到一身做得極細致精美的衣服,緋紅衫子上密繡著石榴花兒,裙子百褶裙,雖然隔了十來年,顏色卻仍然紅得十分鮮亮,褶子印整齊清晰,好似一朵精緻的小花,小小的鞋子上全是小粒的碎寶石攢成的花紋,和自己身上戴著的瓔珞,倒是一個路數。羅氏見識少沒見過,她卻是在宮裡見過好東西的,一眼便看出了衣服是上好的蘇繡和貢緞,一般人家不會在孩子衣服上做這麼多花樣,因為孩子長得快,很快便不能穿了,而繡花又容易磨到孩子的面板,因此這衣服的內裡,還細細的襯著雪白柔滑的雲絲,單是手工,便不知道費了多少。

大概就是為著這身稀罕的衣服,羅氏留下了自己,想著可能父母會找來,後來始終不見來找,正好宮裡要招良家女子當差,便將自己抵了名字,送入宮中。

然而那一刻的慈善和救下她的恩義,是實實在在的,她依然感激他們。

但留在這裡,已經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