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看畫

不多時應無咎果然走了進來,仍然全身披掛一身武裝,進來就行禮:“母親大人。”

應夫人含笑:“怎的有空回來?正好我剛得了幅畫兒,給你看看。”

應無咎一邊道:“突厥被打退了,烏索可汗還損了一子,如今正龜縮著要重整士氣,孩兒押送軍備回來,正好探探母親,母親得的什麼畫?孩兒在這上頭一點不懂,倒欣賞不了……”話正說著,他已是看到應夫人展開的畫,畫中赫然正是自己,雖然不過寥寥數筆,卻形神兼備,不由臉上一紅:“這是誰畫的?難道是母親畫的?”

應夫人喜孜孜道:“可不是我,我不擅畫人物肖像,你們父子常年在外,留個畫像在我身邊不錯……可惜了……留不住這畫像的人兒。”她臉上起了絲遺憾來。

應無咎看了下旁邊案上仍放著另外張畫像:“那是秦王?畫得好像。”

應夫人笑道:“可不是,看著竟像是和秦王朝夕相處的人才能畫出來的……可見用情之深,可嘆和我兒沒緣份了。”

應無咎臉一紅:“我聽說是秦王身邊的趙女官?上次劫私鑄銅錢的事,也是她做的說客,怎的如今她又來說母親嗎?這女娃娃好厲害的嘴,居然能說服母親。”

應夫人一笑:“原來上次也是她?她性情渾然若璞,又聰慧通達,並不是那等有心計的,是我喜歡她,愛屋及烏,索性幫秦王這一小忙,反正你爹爹也是不忍看咱們百姓們受苦的,始終都要出兵,便賣秦王這一個小面子也無妨了。”

應無咎見母親對趙樸真印象頗好,也笑道:“我上次就覺得那女娃娃氣度很是像母親的,難怪能和母親說到一塊去。”

應夫人十分喜悅:“卻不知秦王此人如何了,皇室中人,大多薄情寡義,寡廉鮮恥,那孩子跟在他身邊,這麼死心塌地地幫他,也不知將來會不會吃虧……”

應無咎道:“前次見他,絕非池中物,如今得帶了大軍,權柄在握,果然一飛沖天,我聽說他帶兵身先士卒,又有一手好射術,謀略上又十分周密,打起仗來很有一股悍勇,很快收服了不少將士的心,便是那等不好收拾的刺頭,也被他整頓收服得差不多了,手腕很是強硬,父親前些天和他有過會戰,和我說他看著雖然年輕,但威儀日重,帶兵起來又有一股老辣悍勇,著實不凡。”

應夫人若有所思,又想著前些日子命人給無咎做的靴子衣袍來,忙命人取來,又和應無咎說了一會兒戰局,才放了義子走。

應無咎軍務繁忙,本就是路過範陽,探了母親又匆匆離開去辦事,隔了幾日,卻又忽然回來,照常去探母親,卻看到應夫人難得地高興,展開了一張畫給他看:“無咎,你看!”

畫裡是一片極深的灌木谷,遠處一片霧氣,兩旁點綴著白花,白裡透青,葉子都是深碧色,畫面中一個女子立在花叢旁,高髻廣袖,白衫碧裙層層曳下,裝束清華高貴似瑤臺仙子,女子手裡拈著一枝碧色山茶,茶花宛然如真,含苞欲放,青碧色的花瓣飽滿舒展,連上頭的露珠都能看出。整幅畫在深深淺淺的碧色中點綴著曈曈白花,霧氣繚繞,仿似詩人筆下的山鬼。然而,在這鬼氣森森的冷色調裡,卻有一點紅色,細看卻是畫中女子,姣好的半邊臉上卻繪了一隻振翅欲飛的鳳凰為妝靨,鳳凰翅上燃燒著火焰,映紅了原本清冷的眉目,霍然更多了一分凜然高傲,而整幅畫的悽清頹敗之氣,也被這一點傲然火鳳陡然沖破。

應無咎呆了一呆,他雖然不大懂畫,卻也看出來了這上頭畫著的正是義母,而臉上的傷疤,則被巧妙地用鳳凰給掩飾住了,更妙的是,那鳳凰的高傲不拘,和義母的皎然不凡的性情正相投宜,氣韻、容貌都如此符合,水乳交融,也難怪義母喜笑顏開,拿著畫道:“你看這畫畫得好不好?”

應無咎心裡湧起一陣感動,誇道:“好看,是那趙娘子畫的嗎?”

應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又摸了摸自己臉上凹凸不平的傷疤,低聲道:“她可不是亂畫,我今兒接了這畫,照了照鏡子,發現這傷疤,仔細看看還真有點像只長尾巴鳥兒,虧她想到畫只鳳凰,鳳凰集火自焚,重生為皇,這孩子,也不怕嚇到了做噩夢,竟是真的仔細看了的,我都讓她不要畫的……她怎麼知道我喜歡茶花……”說到這裡,她眼圈居然微微有些發紅,整個人都有些激動。

應無咎失笑道:“母親繡帳、手帕、衣服上常繡的就是茶花,還有誰猜不到呢,這畫母親好好收著,等父親回來讓他看看,父親定也高興的。”

應夫人彷彿被提醒一般地小心翼翼收起畫道:“這倒是,等你爹回來給他看看。”

趙樸真沒想到應夫人如此的高興,就連應無咎都專程私下來和趙樸真致謝,小院子裡服侍的小丫頭們都紅了臉忙亂著去請了趙樸真出來,忙亂著倒茶,應無咎卻顯然要避嫌,並沒有進屋,只是站在院子裡,日光盛得很,他長得高大,站在院子裡的樹下,猶如一座山一般沉默而可靠,他大概忙於軍務,沒時間修面,臉上都是胡須茬,趙樸真靠近他的時候,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鐵鏽和血的味道,汗和皮甲的味道,那是戰場的味道。

這讓她想起了秦王。

節度使府裡的生活悠閑而寧靜,每日花間聽一曲琴音,看花瓣逐水流去,請人來唱戲,或者看從前聽說過卻沒有看過極難得的珍本,練幾筆字,裁幾件花衣裳,畫一兩幅畫,興致起了應夫人會和她一同下廚,嘗試一道兩道書上記錄卻沒有嘗過的菜,或是做一個小點心,夏日,清新的荷葉點心,最受歡迎。

深閨中珠圍翠繞,叫人幾乎忘了外邊河山踏破,血染旗幟,民不聊生,家破人亡,有人在抵禦豺狼,有人在保衛江山,有人……斬開荊棘,踏著屍山血海,冒著刀槍劍雨,去掙一條向到最高處的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