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樸真收拾了那一堆的毛豆皮,拿了那舊琴回到書庫裡。今天萬壽節,前頭熱鬧得很,內庫裡卻很安靜。

院子裡靜悄悄的,李知珉走進了書庫裡,便看到小宮女正低著頭調弄一把琴,那把琴十分破舊,弦看著是新安上的。

腳步聲驚動了趙樸真,抬頭看到是他,仍是一身的皇子吉服,臉上似乎喝了酒,透著酡紅,心裡卻破口大罵,這煞神是愛上這裡了嗎?今兒不是皇帝的萬壽嗎?他不在前頭賀壽,跑來這裡作甚?怪的是為何每次來,都是顧姑姑不在,只有她一個人在的時候,雖然心裡腹誹,卻仍不得不上前施禮:“殿下萬福,是要看書嗎?”

李知珉看著那琴道:“你這是要學琴?”

趙樸真有些窘迫:“就是粗粗看看,認個宮商角徵羽。”

李知珉看了眼旁邊正是自己上次來看過的《雪中芭蕉》,伸手輕輕挑了下那琴絃,琴絃顫動,發出了幽幽有點發澀的聲音,睫毛下垂,神情溫和淡漠,似乎不太高興,趙樸真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卻看到李知珉忽然道:“雪中芭蕉是嗎?”說完也不坐下,只是站在那邊,兩手放在琴上,流水一般的琴聲便響起了。

趙樸真看他修長的手指靈活非凡,琴絃原本只是死物一般靜靜系在琴柱上,如今卻在這人手下跳動著顫抖著發出了美好至極的聲音——這雙手,當初差點掐死自己。

這一曲並沒有多長時間,趙樸真又沒有學過,也聽不出其中妙處,只覺得一種凜然清潔之意,這個煞神,平日裡說話神情總是有些冷,沉默的時候多,但是彈琴起來,臉上神情卻有一種難以描摹的神韻,給人一種沉鬱柔和之感,叫人差點忘了他當初要殺她滅口。

一曲罷了,李知珉兩手卻仍按在琴絃上,頭微微側著,趙樸真卻覺出不對來,他臉上紅得似乎過分了些,額上也出著汗,眼睛也微微有些渙散,趙樸真小心翼翼問道:“殿下要喝口茶嗎?”

李知珉反應有些遲滯,只緩緩點了點頭。

趙樸真去沏了一碗儼儼的熱茶過來,卻看到李知珉金冠下的鬢腳盡皆濕透,下邊露出的紗中衣領也已盡濕了,吃了一驚,低聲道:“殿下?”這天還寒,屋裡雖然生著炭火,哪裡就熱成這樣?

李知珉伸手接茶,手指卻微微顫抖著,手裡的茶杯發出了格格的聲音,趙樸真看得心驚肉跳:“殿下,您是不是病了?”

李知珉輕輕咳了聲,勉強喝了口茶道:“無妨,招了風寒,有些發熱罷了。”

趙樸真忙道:“跟著殿下的人在哪裡?讓他去請禦醫吧?”

李知珉輕笑了聲,眼珠子黑黝黝的:“今日萬壽節,這時候傳禦醫,不是給陛下添晦氣嗎?”

趙樸真戰戰兢兢道:“那殿下不如回去歇息?”

李知珉看過她這裡,掃視過來的眼神又冷又利:“不必,你怕孤有事連累你問罪?”趙樸真感覺到那個月夜的煞神又回來了,整個人微微打了個寒噤,低聲道:“我這裡有點禦藥房制的小柴胡散……您要進一點不?”

李知珉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覺得這蠢丫頭真的是……他一大早起身便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是皇子不舒服必然要傳禦醫,今日是萬壽節,這時候傳禦醫那真是大晦氣了,伺候的人不敢做主,只悄悄而稟到母後跟前,結果母後只問了一句,可還能起身不?不嚴重好歹等給皇上賀壽後再說,別犯了忌諱,惹了皇上不高興。下人們戰戰兢兢,唯恐被皇後問個服侍不周的罪過。

最後他勉強起身進宮,一早去過太廟,一站就是幾個時辰,又跟著宗室、皇子們一同行禮賀壽,又一整天的繁文縟節下來,他口幹欲嘔,胸中煩悶,頭也隱隱作疼,眼看筵席一時半會還沒散,再在又悶又熱的宴席上,他只怕自己要吐出來失態,只得說自己醉了,起身出來,無處可去,只能往內藏嫏嬛書庫這邊來了。

跟著他的人,沒一個人敢在沒有禦醫開方,沒有皇後囑咐的情況下,讓他用藥的,如今這個蠢丫頭明明知道自己是皇子,還敢給自己吃來歷不明的藥,真的是……狗膽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