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與他同床共枕的娘子麼?他突然有些不敢相信。

這畫著精緻妝容的臉,明明還是那個人的,卻又不是那個人。

自金巧蓉出現的那一刻起,程紹禟緊緊地盯著她,仔細捕捉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不行,不放過她每一分表情,想著從她臉上尋到哪怕一絲半點的不願。

可最後,他還是失望了。

“該來的總會來,逃避也是於事無補,進去吧,把該說的話都說清楚。”他往程紹安肩上輕拍了拍,再深深地望了金巧蓉一眼,轉身離開。

“好了,咱們回家吧!上回是我不好,我不該和你吵的。大哥和娘都罵過我了,你放心,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說什麼便什麼。若你不喜歡咱們再和留芳堂湊到一起做生意,那我便另外再找別的鋪子,從此他掙他的,咱們掙咱們的。”

“對了,娘和岳母還在家中做了許多你喜歡吃的菜,等著你回去呢!瞧,這會兒天色已經不早了,咱們快走吧!若回去晚了,飯菜涼了便不好吃了。”程紹安腦子一片混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有一個念頭,便是帶著他的娘子離開這裡!

金巧蓉靜靜地聽著他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堆,在他伸手過來欲拉自己時輕輕避過了,程紹安拉了個空,臉色又白了幾分,卻不死心地又想繼續去拉她的手。

金巧蓉再次避過:“紹安,咱們好好聊聊咱們的……”

“有什麼回去再說,回去之後你說什麼我都聽。”程紹安打斷她的話。

“你若這樣的話,那我便無話可說了,你走吧!我是不會與你回去的,我根本不是金巧蓉,我有自己真正的親人,很快舅舅便會送我到京城與我親生父親相見。”

“你胡說什麼?!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那個人不安好心,他是騙你的,你就是金巧蓉,是表姑的女兒金巧蓉,是我的娘子金巧蓉!”程紹安陡然發怒,大聲吼道。

“我不是!我不是!你才什麼都不知道!我根本不是農家女子,根本不屬於你們這個地方!我已經受夠了為幾個錢沒日沒夜做針線的日子,受夠了看著那些明明不如自己的人卻過得比自己舒適自在,受夠了仰人鼻息看人臉色,受夠了……”金巧蓉尖聲叫著,將心裡積攢的所有不滿通通發洩了出來。

她每說一句‘受夠了’,程紹安臉上的血色便消褪一分,到最後,連整個人都是顫抖著的。

他不知道,他從來不知道他的娘子心裡有這般多的不滿,是她隱藏得太深,還是他這個做相公的太愚蠢?

“紹安,念在你我好歹也是夫妻一場的份上,你便放了我吧!天高地遠,你讓我去過我想要過的生活,便當是你對我的最後一次仁慈,可好?”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又聽到對方努力平靜下來的聲音。

“放了你?原來與我一起,留在程家,於你而言是一件這般痛苦之事麼?”

金巧蓉雙唇微微闔動,想要解釋什麼,可最後卻只是輕咬著唇瓣,半句分辨也沒有。

“那個人真的是你的舅舅麼?世道險惡,萬一他是騙你的,你就這樣跟他走,豈不是羊入虎口?”

“他沒有騙我,我也不是那種無知女子,這樣的大事,若無十足證據,我豈會輕易相信。”

“縱然他真是你的舅舅,可分開了這麼多年,這親情自然也會淡薄了。還有你那親生父親,這些年身邊可有別的兒女?若是有,你這個打小便不在身邊的,如何比得上……”

“夠了!這些是我的事,便不用你操心了!”金巧蓉打斷了他的話,深深地吸了口氣,將早就準備好的和離書放在桌上,再拿起桌上的毫筆蘸上墨遞給他,語氣懇求,“便當是我對不住你,程家我是不會再回去的了,把和離書簽了吧!”

程紹安握著筆的手不停地顫抖著,望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女子,用力一咬唇,提筆落字,扔掉毫米,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屋外的程紹禟並沒有走遠,不動聲息地注意著周圍的一舉一動,直到看見程紹安紅著眼臉色難看地從裡頭沖了出來,徑自從他身邊跑開,便知道他到底還是接受了現實。

他深深地望一眼身後那緊閉的房門,自此至終,裡頭的人都沒有再出來。

程氏兄弟離開後,金巧蓉拿著和離書怔怔地坐著,明明和離書就在手上,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很快她便可以以自由身回到生父身邊去,過那些原屬於她的日子。

可不知為什麼,她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彷彿遺失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很快地,她又將這些念頭統統拋開,在心裡告訴自己。都過去了,那些所有不好的都已經過去了,從此以後,她再不用日以繼夜地做針線掙錢,她可以生活得很好,比淩玉,比裡正家那個姑娘還要好!

一看到只得他們兄弟二人歸來,淩玉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她明白這代表著什麼,代表金巧蓉自此便真的不再是金巧蓉,而是一個與他們再無瓜葛的陌生人。

可是,真是陌生人麼?她又搖搖頭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