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梅,就是在這棵合歡樹下積蓄足了勇氣,一步一步邁到了校長室的門外伸手指敲門。

"請進。"幹脆利索的女中音。

小梅的兩只胳膊,又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她抬起手用牙齒咬住了食指,狠狠的咬了一下,疼痛可以抑制住顫抖。

在小梅以後的日子裡,又碰到很多次類似這樣——自己心裡無比犯怵——卻又必須去面對需解決的問題。每次,她都能由此回想起今天的藍天白雲,合歡樹的花朵和她站在門外用牙齒咬住食指,用疼痛抑制住顫抖的情形。

小梅推開了門。貌似鎮定的抬起眼來,看向坐在窗下辦公桌後的那個中年女人。

"我叫李小梅,今年十六歲,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我想上高中!"這一連串的話,小梅說的很簡單,她努力的讓聲音顯得流暢一些。

中年女校長沒有說話,兩隻眼睛閃爍出蠻有興味的光芒,一瞬不瞬地落在小梅的臉上,很安靜注視著小梅,似乎在等待著她繼續往下說。

小梅的聲音,開始劇烈的結巴起來:"我會……很努……努力的,真的。我……也不會……不會跟不上班,我已經背熟了高中的語文課本,背了整一本書;還有英語,我背了半本書,你可以聽一聽,你希望我背哪一課?"

殺人不過頭點地,對著一位做校長的說話有這麼難嗎?

小梅在心裡特別鄙視自己,然後照舊藉助手指掐入掌心的力量,讓聲音不再那麼可笑的結巴了。

女校長的一隻手放在桌面上,幾根手指交替敲擊著桌案,發出很輕很輕的"噗噗"聲。

"你隨便背幾句,我聽一聽。"

晴朗的陽光,從校長側面的窗子投射進來,很溫暖很明亮。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就這樣站在陽光的末尾處,眼睛注視著灰塵在光影中飛舞,開始流利的背誦。

小梅彷彿又回到了河堤上,她正面對著河水,大聲朗誦、背誦語文課文和英語課本。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karanashisnativenguageanheendforpoiticareasons……"

……

"你想到我們學校來讀書,是嗎?"

女校長始終沒有打斷小梅。她靜靜地聆聽著,交錯的在桌案上敲擊著的手指的動作也凝滯了。一直到小梅口幹舌燥的停頓了下來,才開口。

"是的,我想來念書。"小梅的喉頭忽然有些發幹,眼睛也熱乎乎的,她本來就是一個愛哭鬼,在家裡哥哥總叫她是淚包兒。

她不想在這位令她肅然起敬的女校長面前流淚,那會完全毀了自己的形象,於是趕緊伸手去抹眼睛。

"你別哭了,我收下你。"或許,是女人先天性的心軟,小梅抹完了眼睛,就聽見耳邊傳來了天籟之聲。

小梅的臉騰地紅了,她力圖解釋:"校長,我不是想哭,我是沒有忍住。"

"一個為了念書,自己站在我面前掉淚的孩子,沒有校長能夠拒絕的。"

"謝謝,謝謝。"小梅深深地鞠了一躬,雙眼有些模糊。看——她還是那個小淚包兒,愛哭,玻璃心。

"不用謝,這樣吧,你明天,帶著書包到學校來。我晚一會兒去檢視一下各班的人數,看看把你適合分到哪個班裡去,你明天正式入學。"女校長說的很輕松。

就這麼簡單,不需要送禮,不需要託人?小梅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急急忙忙問道:"校長,我需要交多少錢的借讀費?明天我帶過來。"

"借讀費我們不收那個你來了以後,跟別人一樣正常交學費,好好學習就可以了。"

就是這麼簡單?小梅腦子暈暈的,走了出去,再次站在陽光下,仰頭看向藍天白雲,在合歡樹的樹幹縫隙裡,陽光,宛如鑽石的光輝。

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書包、書、本子、筆、鉛筆盒……好多好多啊,她要趕緊去準備起來。

門崗上的老大爺,看到小梅歡天喜地的跑出來,挺熱情的打著招呼:"孩子,你是不是這個學校的?怎麼跑來跑去的沒上課?"

"我是啊,大爺,我明天就來上學,咱們明天見。"小梅覺得就連呼吸,都是前所未有的舒暢。她往前小跑了幾步,又猛的轉回頭來跑了回來,來到老大爺的身前,小聲問道,"大爺,那個校長,姓什麼?"

"姓仇啊。"老大爺回答,又意識到一個重要問題,"孩子啊,你剛才不是就去找仇校長的嗎?"

"是啊是啊,我就是去找的仇校長啊,仇校長真是個好人。大爺再見"

小梅跑走了,留下門崗老大爺在初秋的風中淩亂。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小梅一直小跑著小跑著,去了文具店,給自己採購上學所用的文具。跑得滿頭都是汗,卻絲毫不覺得勞累。那份喜悅之感,從每個腳趾頭,能蕩漾到每一根頭發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