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做裁縫,學會跟人交往溝通了,上街兜售貨物還是頭一遭。

小梅抱著鞋盒子,一臉的慷慨悲壯,上了路。

她換了衣服,老款式娃娃裝,細碎的方格布褂子,圓領兒,圓兜兒,下面搭配的姐姐傳下來的黑色百褶裙,過膝蓋,光著小腿,方格布方口鞋,顯得文靜又柔弱。

柔弱嗎?這是需要擯棄的表現。小梅挺起了胸膛,努力顯得自信些、勇敢些。

她沒做過銷售工作,卻知道從什麼地方購買頭花,於是直奔最繁華的零售衣物飾品市場,緊鄰著批發街。

今兒特意梳了一條高高的馬尾辮,臨到市場門口,咬咬牙不惜毀壞形象,往馬尾辮上狠狠卡了一拉溜兒頭花,就當自己是個活動的貨架子了。

市場佔據了一條街,上面搭著塑膠瓦半透明頂棚,兩邊就是貨攤子,一排排竹竿上懸掛著各個攤子上的衣物鞋襪飾品,攤主們胸前掛著收錢的包裹,熱情的招呼著一個個從攤位前經過的顧客。

據說這些攤位都要付租金的,不可能白白給小梅使用。

小梅抱著鞋盒子,站在一處極小的攤位前。

不同於周圍銷售衣物的面積闊綽,這個攤位只有大約一米半的寬度,向上擴充套件的還算廣些,在鐵絲網上別著一列列發網、皮筋、頭花……

值得慶幸的是,整個攤位上的發飾,還沒有一種樣式能趕得上小梅的産品精緻漂亮。

小梅不說話,緊抿著嘴唇,眼神在鐵絲網上上下下的打量,被一列發卡墜的變歪了的馬尾辮,勝過了她的語言。

攤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穿戴的不算時髦,一張大餅臉透黑,頭發燙過,半長不短的攏起來,扭了幾遭兒,用一枚淺紫色塑膠卡子卡住,發卷兒半路上折下來,倒是顯得生動了些。

這會兒,攤主從起初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轉變成感興趣了,伸手去摸小梅的馬尾辮上的頭花,嘴裡問道:“你家裡有大城市的親戚吧?這些……是上海貨?”

小城市的女人,也知道大上海的繁華時髦程度首屈一指,所以,凡是看到樣式新奇的衣服飾品,第一個想到的來源地就是上海。

小梅剛才緊張的雙腳腳趾都開始摳地了,終於聽到詢問聲,整個人活了過來,緊抿著的嘴唇也放開了。

她有些答非所問:“買一支,三元錢,買兩支,收五元,買五支,收十元,買十支,收……十六元!”

說著話,她十指略有痙攣的,開啟了鞋盒子,伸到攤主面前。

請原諒她沒真正轉過全身來,實在是,膝蓋僵直了,忘記了怎麼打彎兒。

拒絕閑聊直入正題,您要是不買,我再去找下家。

老實人做買賣,就這樣……

攤主的腦迴路受到了考驗,半晌兒才跟上節奏,明白過來,這別了一腦袋頭花的小丫頭,要跟她談買賣呢。

“你是要賣給我?哈哈……看樣子還行,這價格你是要零售的啊?我們進貨那都享受的批發價……”。

攤主一隻手半捂著嘴巴,笑聲也壓得低,跟在進行多麼神秘的行動似的。

小梅眼睛裡面的光彩黯淡下來,買賣沒談成,首發失利,那就轉戰下一個小飾品攤位再試試吧。

她轉正了身子,一手去扣鞋盒子,膝蓋也回想起來怎麼打彎兒了,一臉失落繼續走。

其實真想大大方方侃侃快快跟別人溝通,可是這會兒真心做不到,舌頭就跟剛吃過秋柿子一樣又麻又澀,嘴唇也被粘了膠水……

反正……今兒要賣掉!把腿走斷了也要賣!

她下著決心,胳膊肘卻被人拽住了。

是那位女攤主,目送著小姑娘的一腦袋頭花,下意識就拽住了人。

“那個……先別走嘛,你這盒子裡,是多少支頭花?”

011踏實

小梅的眼睛恢複了一丟丟光亮,她說:“連我頭上的,一共九十七支。”

九十七支的話,擺在攤位上其實也賣不了多長時間。

攤主做出破釜沉舟的模樣,一拍大腿說:“那你都給大姨留下,大姨給你算五十塊錢,小姑娘家家的,去買件衣服都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