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萬籟俱寂,連蛙叫蟲鳴也聽不見,似乎連它們也進入了夢鄉。四老爺卻沒有睡著,他坐在院子裡。

石桌上,一壺美酒,幾碟小菜。

天上,一輪明月,當空。

四老爺倒一杯酒,欲飲,卻又放了下來,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回來之後,夏溪偷偷同他說了見過紅七之事。四老爺又是覺著紅七一個女兒家,這膽也太大了些,竟然敢偷偷溜出守備森嚴的瓊花山莊;一邊又覺著驕傲不已,他的七姐兒,就是不同於一般的女兒家;一時又想起紅七明明出來了,同他近在咫尺,也不同他一見,就又回去了,果然心裡還是對他這個父親有心結吧;一時又想起紅七別的與她不像,唯獨這記仇的性子,還真是同她娘一模一樣。

想起那個和紅七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四老爺不覺黯然神傷。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裡孤墳,無處話悽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吟罷,四老爺發出一聲長長地嘆息,眼角已是晶瑩。

這個夜裡,不曾睡的,何止四老爺一人,夏溪屋子裡的燈倒是已經熄了,可是,她翻來覆去,卻是輾轉難眠。

小姐,還是和在紅家一樣。

永遠那麼從容,彷彿沒有什麼事能讓她動容。

她強大得一個人就可以應付一切,有沒有她們這些人的存在,對她而言,一點兒也沒有影響。

來之前,春風還幽幽地嘆了一句:“也不知道小姐吃不吃得慣那裡的東西,睡不睡得慣那裡的床,可變瘦了沒有?”

現在看來,又是她們白擔心了。

而且,小姐一句也沒有問春風她們幾個怎麼樣了。她們可是一直跟著小姐的,第一次這樣分開了這許多天,小姐為什麼都不問一聲?

她不知道,聽到了那個訊息之後,她們有多麼擔心她嗎?

呼!

夏溪猛得一掀被子坐了起來,是,她是小姐嘛,她們擔心她是理所當然的,她這當主子的有什麼必要為她們操這份閑心?

知道的,明明都知道的,以前也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過,甚至,若是可以,夏溪是想去紅三那裡服侍的。可是,最近,從紅七的傻病好了之後,她的這種想法不知為何就越來越淡了,甚至想過,就是紅七嫁了人,她也一定是要跟過去的。

可為什麼現在,心裡卻這麼難受?好像有什麼東西梗塞在那裡,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

夏溪用手,不停地捶著胸口。

似乎這樣,心就會再也不這麼難受似的。

張護院也沒有睡,他在院子裡打著拳,拳頭虎虎生風。張護院的心中懊惱極了,今兒個他也不知道那個公子就是家主裝扮而成的,結果誤會了夏溪那丫頭。他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又覺著溪那丫頭沒個爹孃的,別一時糊塗走錯了路,因此,夏溪一回來,不等她開口,張護院就狠狠地說了夏溪一頓。

結果,等事情真相被夏溪一說出來,張護院心裡那個悔啊,恨不得給他自個兒一個嘴巴子。人家好好一個品行端正的姑娘,硬是給他當成了那種舉止輕浮的女子。雖然他賠了罪,夏溪也是個寬宏大量的,並沒有同他計較,可是,想來想去,張護院這心裡頭都不得勁。

搞了這麼大的烏龍,該怎麼賠罪才好呢?

顧家別莊裡,睡得最好的,大約就是顧緋了。被老太師、老郡主兩個早早趕了過來,還在想要怎麼打聽紅七的訊息。他再怎麼神通廣大,畢竟是公主的瓊花山莊,有些事就是能做,也還是不要做的好,畢竟是皇家,還是得保持一點敬畏,才是臣子之道。

正頭疼呢,半路上就碰到騎在馬上的四老爺。

四老爺不認識顧緋,顧緋可認識四老爺啊。當下偷偷地把面具帶上,一臉驚喜地迎了上去。紅家幾個少爺同窗的身份還是聽好用的,上次去紅家,這樣是見過的。聽張護院介紹了四老爺之後,顧緋立即百般恭敬,說既然是紅俊才幾人的親叔父,那也就是他的叔叔。得知了四老爺的來意,知道他在這邊還沒有住處之後,顧緋更是百般邀約四老爺同他一處兒。說他因為是京城人士,為了這盛事,早早就租了一處莊子。他一個人正嫌寂寞,請四老爺千萬到他這裡,讓他好好招待一下,也免得以後無臉見紅俊才他們幾個,也是答謝上次紅家對他的熱情款待。

這家夥,睜眼說瞎話的本事還真不小,說得好像他同紅俊才幾個同他的關系多好似的。其實這家夥也不過就是因為紅七,臉皮厚地去紅家蹭了幾頓飯,還不告而別了。去之前同紅家幾兄弟話都沒有怎麼說過,走的時候,更是一句話也沒。整個同紅家幾兄弟說的話加起來,也不知有沒有十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