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門裡,顏青畫直接去安排接風晚膳, 而榮桀則親自去接見稅官了。

懷遠縣來的稅官是個四十幾許的中年男子, 長了一張平平無奇的臉, 不多看幾眼很難被人記住。

這一次跟上回不同,榮桀沒有讓連和偽裝自己, 而是親自出面。

他們這邊的事懷遠縣不可能毫不知情,連下三封政令不過就是要看榮桀的反應罷了, 只可惜梧桐鎮一直都風平浪靜, 懷遠縣令這才稍稍安心,按常例把稅官派了過來。

這差事弄不好要命, 也不是誰都肯來,這一位別看長相平凡, 似乎是個藝高人膽大的主。

葉向北會來事, 先給人安頓好住處,便領了人直接去了衙門正堂,上了好茶招待。

榮桀一踏進去就看見了他, 自然也就沒躲:“是王大人吧?這一路辛苦了。”

王稅官笑彎了一雙眼睛,上來幾乎要把腰彎到地上去:“榮大人說笑了,都是下官的本分。”

縣裡的稅官跟鎮上的鎮使其實是一個官級,都是從九品的不入流小官, 他掛職在縣裡,實際上要比鎮使還要隱約高上那麼一兩分。

端看他此番行為做派, 便知他是個心裡有數的人。

這一番客氣了幾個來回, 大家才坐到椅子上說正事。

王稅官看起來十分謹慎, 他小心翼翼問:“也不知,頭三月梧桐鎮的稅收得如何?”

他沒說收,也沒說不收,榮桀一聽就明白過來,立即愁眉苦臉:“這剛過了饑荒年,百姓們也還沒秋收呢,家裡都沒餘糧。”

一般四季稅收,也就春秋兩季會收農稅,其餘時候沒有糧食豐收,朝廷是不單收稅的。

王稅官這一次來為的肯定是商稅,只是榮桀裝傻提都不提,他嘴裡頭就有些發苦。

這榮桀明明是個山匪出身,可腦子裡卻一點都不傻,跟他們這種久經官場的老官吏比起來毫不遜色,一句話都不叫人抓住把柄。

他回憶起來之前縣令自我陶醉的那些話,不由垂下眼簾。

“大人這麼說,我就知道了,”王稅官輕聲道,“這年月百姓不易,大人愛民如子,令在下十分敬佩。”

榮桀和葉向北對視一眼,都有些詫異。

王稅官很識時務,他一路從縣城來到梧桐鎮,在進城時就發現鎮子裡的守軍規規矩矩,一看就是經過訓練的。

再一進城,見百姓們雖說還是衣衫襤褸,但每個人都很有勁頭的樣子,他就知道鎮子管理的比以前好。

作為稅官,懷遠縣下轄四鎮他都去過,三月前也是他來的梧桐鎮,跟那時候相比,這鎮子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短短兩月,就讓百姓們換了副面容,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四十多歲的人了,也算是見過大小世面,兩廂一對比,心裡頭就有了成算。

“大人客氣了,作為一方父母,便應當如此。”榮桀笑道。

王稅官搖了搖頭,倒是有些誠心:“不瞞您說,春日裡收稅也是我來的,那會兒眼看梧桐鎮的百姓窮困潦倒無以為繼,我心裡頭也是很難過。”

“一方父母、一方父母,有些人白但了一聲尊稱,卻沒能做出人事來。如今再看梧桐鎮百姓的樣子,王某心裡著實佩服大人的。”

聰明人才能活得久,榮桀一聽就:“大人謬贊了。”

王稅官垂下眼眸:“我知道這趟來你們不歡迎我,不過上峰有令,我不來是不行的,只不過收上去的稅銀卻可以大做文章。”

這一趟他是被擠兌來的,他家裡無權無勢,憑自己本事做的稅官,兢兢業業幾十年了,末了也沒落到好。

想想家裡妻兒老小,他怎麼也不能折損在這裡,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他雖不敢說自己的是俊傑,卻異常識時務。

榮桀這一次是真對他刮目相看,不由感嘆一句:“王大人真是豁達,是明白人啊。”

王稅官就含蓄笑笑,低頭喝了口茶。

不過,榮桀也不會叫他難做,這年月聰明的官難得,王大人雖然看似牆頭草,卻也算是個人才了。

榮桀沉吟片刻,道:“便是王大人給行了方便,我們也不好不近人情叫王大人為難,不知你此番前來是否備有歸期?如可多在梧桐鎮多核算幾日賬本,再回去便也好交差。”

他這話裡分了好幾層意思,王稅官想了好半天,才隱約明白些事。

他心裡頭一驚,卻又有種“終於來了”的豁然,不由小聲問:“來之前縣令大人只叮囑我要好好辦差,沒講什麼歸期,縣裡稅官還有兩名,剩下幾鎮他們自會擔待。”

原本這一趟就不是很好走的,縣令也明白事,根本沒管他死活硬逼著來的。他早回晚回甚至不回,都不會對縣令有什麼影響,難過的只會是他自家人。